已有十七天了。
和裴液相反,他对每一天的认知都很细致,这时立在灞陵上回望神京城,宽而平的驿路上人马绰绰,赴春试的武人们怀着新奇和期望被城门次第吞入。
这确实是个明朗昂扬的季节,人和草木一时同发,跟他在做的事情气氛迥然。
“在蜃境待得久了,整个人都觉得染上一身尸味儿。”他道。
“玉为石尸,绸为蚕尸,水皆鱼尸,土皆万物之尸。生死轮转,是小千世界。”
雍戟身后立一个高高瘦瘦的光头,眼眶深陷,淡眉有须,一身禅衣。从许多方面看他都像个和尚,没有饰物,纯色长衣,草鞋,整个人清水一般。背上负的铁枪很普通,腰间垂着的短刀也很普通。
“嗯。”
“世子以我观物,故有此感。我倒觉灵境生生不息,正因从一具尸体上蔓延出来,反而繁丽瑰奇,清冷曼妙。”和尚道,“人间再没有那样清透的水了。”
“你说的是,我从眼膜到眼底都是悲观的。这也不是什么新奇事。”雍戟略过他的话头,朝另一边道,“如何?”
第三人站位十分靠后,也一直安静,这时方抱拳道:“禀公子,八水使节俱已复命,八水之上,好汉们都已动起来了。”
“那很好……对,你记一下,”雍戟拿马鞭指了他一下,“无论事成与否,此事之后神京经营都不要了,届时变卖的资财、转移的权势,都尽量分给八水之上。日后战事再启,漕运必须稳定。”
“是。”
讲完这句话,雍戟念头里又掠过太平漕帮,但他表情没有变化,只把目光从山下驿道收回来,投向天上:“希望春天早点来吧,但也最好尽量晚些。”
和尚微笑:“世子言语间有大智慧,不过年节已过,按说已是春天了。”
“是么,将军认为,什么时候算春来了?”
“秃枝复苏、草尖破土、大河冰裂?”
“都不是,春雨过后,才是春天。”雍戟望着晴朗的天空,“一连下个两三天,不大不小,但淅沥沥把地都浸软了,这叫透雨。第一场透雨下过,才是真的万物复苏,那之后过不了几天,就是盛春了。”
“唔。”和尚按刀仰头,“看这天气,恐怕近几天是等不来春天了。世子作何指望?”
“要么今晚就来,要么再等二十天吧。”雍戟轻叹一声,偏头,“你知道十年来长安最晚的春天是什么时候才来吗?”
“我还真没注意过这种事情。”
“以前我也没关心过,但这些天我专门查了查——最晚是七年前,直到三月廿六,长安才迎来第一场酣透的甘霖。”雍戟道,“所以我们距离春天很可能还有四十天。”
“难以置信。”
雍戟笑了笑,拎着马鞭转身朝马而去:“不期待这种眷顾,赶紧把事儿办了吧,还得抽一天出来结婚呢。”
几人翻身上马,下山并入驿道,扬长而去了。
……
雍戟期待的两个极端都没有出现,今年与往年也并无什么不同,当人们体感稍微暖和一些,开始减衣的时候,城里绿意渐明显地泛起,第一场雨就不早也不晚地到来了。
这时距离灞陵上的交谈过去了八天,日期是二月廿七,黄昏时裴液从明月宫走回朱镜殿时抬头随意望了望,是觉得天有些阴了。
回到寝殿后见了李先芳,他叮嘱了句要把昨日晾晒的纱绸提前收起来,免得夜里受潮。
李西洲还没回来,裴液自己烧水洗了个澡,这些天精神绷得太紧张,多虑少眠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即便八生的躯体也难免有些觉得疲累,此时既然女子未归,他伸个懒腰,先到榻上休憩了一会儿。
这一阖眼就到了晚上,睁开眼时鼻子嗅到一股香气,只见李西洲的金面就在视野上方。
寝殿里没有亮烛火,漆黑一片的很安静,院子里也没有声响。
裴液皱了皱鼻子,再一挪眸,看见了她手里端着的羊肉汤,确定了香味的来源。
他动了动喉咙:“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