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阳光透亮,照得人慵懒困倦。
江连横刚刚吃过午饭,正要用茶的时候,就被胡小妍催着来到二楼书房,陪她查清“和胜坊”和“会芳里”的账目。
两口子相对而坐,江连横却出工不出力,显得昏昏欲睡、心不在焉。
楼下院子里传来一双儿女的嬉闹声,小花带着他们玩儿时的游戏,江承业比江雅小一岁,说话晚,眼下正是给姐姐当跟屁虫的时候,让干啥干啥,比当妈的说话还管用——姐姐莫不是弟弟的天敌?妹妹莫不是哥哥的天敌?女人绝对是男人的天敌!
江连横远远地看着俩孩子,眼里有笑,心中暗叹:吃白米饭长大的小孩儿就是漂亮!
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他在乱世中照顾了自己的家人,不曾让他们忍饥挨饿,不曾让他们蒙难受辱,尽管手段卑鄙凶残,但他不想,并且无愧于他们。
“唉!”
胡小妍忽地叹息一声,在账册上做下批注,字迹歪歪扭扭,很大,像是孩子写的;手边的算盘打得也不快,一顿一顿的,比钟摆还要慢,却比钟摆还要准。
“咋了?”江连横转过头问,“我破产了?”
“那倒没有。”
“我就说么!”江连横笑道,“你在咱家地库里藏的那些金条和现大洋我都看见了,咋可能破产呐!”
胡小妍翻了个白眼,旋即低头去拿另一本账册,口中喃喃自语:“会芳里的生意太差了,实在太差了,我之前怀孕带孩子,你就不能上点儿心?”
“仨瓜俩枣儿的烂账,我懒得看!”江连横点燃一支香烟问,“咋的,赔了?”
“赔倒是没赔,就算赔也赔不了什么,但不挣钱,一年下来差不多白忙活!”胡小妍再次提议道,“要不你带我去看看吧!我这样的虽然当不了老鸨,至少可以看看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吧?”
“你做梦去吧!会芳里的生意我宁肯不要了,你也别想去那种地方,想都别想!”
“不要可不行,家里还指望着用钱呢!”
“用什么钱?两千现大洋你不是都已经准备出来了么?”
“张老疙瘩给你划了两条街,四条胡同,就算默认让伱接手,那也不是白给的,你不得抓紧时间筹钱?”
“这倒是,也对!”
“另外,我还想给江家办个义学。”
江连横被香烟呛了一下,皱眉诧异地问:“办啥?义学?善堂那种义学?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还真把自己个儿当成慈善家了。”
胡小妍放下账册,毫不退让地说:“反正这事儿我已经定了,义学必须得办。”
“你定了?败家老娘们儿,想一出是一出,你说办就办?那你把我办了吧!”
然而,以江家的名义兴办义学,并非胡小妍一时兴起,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江家此番遭遇危机,以及赵正北单骑救主一事,让她更加坚信了自己三年前的判断——只靠金钱维持而无人情往来的关系,实在不够牢靠。
有利而无恩,无非狐朋狗友;有恩而无利,未免强人所难。
当然,世态炎凉,人心冷暖,即便有恩有利,落井下石,反目成仇者也大有人在,可总归是多了几分牵绊。
胡小妍先前已经供了十二个小叫花子,在城里念书。她现在觉得远远不够,要是能再拉上远近穷苦人家的孩子念书,不指望他们能成才,哪怕日后只是个邮差,甚至就为了认两个字儿,保不齐也有用处,江家日后再逢为难,也就多了些闪转腾挪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