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看堂前那口黑漆描金棺,任谁都会忍不住感叹岁月凶猛,世世代代,轮回不休。
江苏两家,原本就是世交。
遥想当年,苏元盛就很敬重江城海,屡次邀他来苏家做事,即便没能成功,也不曾出言诋毁、反目成仇。
等到了江连横这一辈,苏文棋又在关键时刻救过江城海一命,而江连横也曾在老张清洗倒清会党时,帮助苏家及时脱难。
这份交情,已经远远不能再用利益衡量了。
虽说后来江连横和苏文棋颇有些意见不合,乃至分歧不断,关系日趋疏远,渐渐地断了来往,但两人之间从来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如今回想起当年那些口舌之争,实在是令人感到幼稚可笑。
不过,人情就是这样,越是不肯来往,就越是无话可说。
大家明明都住在奉天,可要是不花心思围拢,一连数年见不着面,也是常有的事情。
展颜消宿怨,一笑泯恩仇。
显然,两人都有心想让这份交情延续下去。
“你儿子不错,说话办事都挺敞亮!”江连横坐下来叹道,“不像我家那俩,丫头往死里淘,小子倒是听话,就是老实过活了,半天也憋不出个闷屁!”
苏文棋忙说:“你那是不知道,别看这小子好像挺懂事的,其实背地里一身反骨。”
“这不是随根儿么?”
“唉,孩子不好管呐!”
江连横笑了笑,从怀里掏出烟盒,见苏文棋不抽,就自己点上了一支,问:“好多年不见了,你家里都还好?”
苏文棋点点头说:“都好,都好,贵夫人可好?”
“还那样儿,就是身板儿太弱了,每天喝的药比吃的饭都多。”
“连横兄,我看你是大手大脚惯了,这么大的家业,真要操持起来,那也不是一般人能扛住的。”
江连横没有否认。
他确实不爱管账,既是能力问题,也是性格问题,便摆了摆手,忙岔开话题道:“别说我了,你现在的家业也不少啊!”
苏文棋却说:“没法比,我只需要操心生意上的事儿,你要考虑的可就多了。”
“只操心生意?”江连横笑着问,“隔三差五的时候,不再谈点家国大事了?”
苏文棋忽然有点惭愧,忙说:“不谈了,谈了也没什么用,不过是误人误己,所谓救亡图存,大多都是空谈,这年头能保全家眷,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恪尽职守,即是救国。”
“这话说得可不像你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我年轻的时候,以天下为己任,觉得只有赛先生才能救国,后来又觉得立宪才是正途,再后来又认定满清不灭,国必衰亡,现在清廷已经没了,结果又怎么样呢?北洋诸公,民主无量,独裁无能,还不是一盘散沙?”
正说着,大宅里忽然传来一阵细密的交谈声。
看样子,几个小辈儿也算互相认识了。
两个当爹的回身望望,眼里顿时倍感欣慰。
江连横又把话题扯回来,接着问:“不说这些了,你今晚怎么有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