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棋却说:“别了,连横兄,你现在服丧期间,就别让他来这添乱了,以后有机会再说。”紧接着,又望向苏润,低声嘱咐道,“你出门上车,让司机先带你回去,告诉他明天早上再来接我。”
随后,又转头望向江连横,颇有些为难地说:“连横兄,我陪你给老太太守一夜,等到出殡那天……我就不来了。”
“那也好,可你家里不忙么?”
“忙什么呀,最近半个月都没开张,倒是我有点不好意思,你多多担待吧!”
江连横当然没有挑理,即刻就命东风把苏家的大少爷送出院门,又忍不住好奇地问:“苏兄,你孩子打算怎么安排?”
“我安排?”苏文棋不禁苦笑,“他倒是得听我的呀!不过,还是多读书吧,我打算过两年送他留洋,愿不愿意去,那就看他自己的想法了!”
这也不算稀奇。
现如今,但凡有点财力的商绅地主,都时兴把孩子送出去留洋,否则奉军内部也不会有这么多士官派了。
江连横点点头说:“这是走你的老路啊,你当年不也是留洋回来的么,是去的西洋,还是东洋?”
“都去过,现在要说的话,恐怕还是西洋好一点。”
“你当时在哪儿?”
“美国,纽约。”
“哦……那地方得比咱奉天强不少吧?”
苏文棋不禁一愣,随即笑道:“那完全是两个世界,实话实说,我当年刚过去的时候,差点被吓傻了。”
“有那么邪乎吗?”江连横不大相信,“我也看过那些画报,不就是楼高一点,车多一点么,还至于被吓傻了?”
“画报终究只是画报,两国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只有亲眼见过的人才最清楚。”
“这样啊……”
江连横不再争辩,毕竟苏文棋真的喝过洋墨水,他自己一知半解,也不好胡乱抬杠。
苏文棋却问:“怎么,连横兄也有这方面的打算?”
江连横摇摇头道:“没有……要说让我儿子去见见世面,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姑娘嘛……我舍不得。”
苏文棋笑了笑,说:“理解理解,我也有个女儿。”
眼见着供桌上的烛焰有些摇晃,江连横便起身去换了蜡烛,又顺便给大姑烧了几沓纸钱。
漫漫长夜,终是无眠。
两人并肩而坐,彼此说了许多话,原本还担心多年未见,会不会偶尔冷场,结果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江连横渐渐发现,有些话,他只能跟苏文棋说,也只有苏文棋才能理解。
苏文棋不是他的手下,也不是市政公署的官差,江连横面对他时,不需要高高在上,也不需要奴颜婢膝。
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两个父亲,两个丈夫,两个各自家里的顶梁柱,尽管彼此的生计不同,但也有许多心照不宣的苦衷与无奈,说着说着,远天便已渐渐拂晓。
没过多久,苏家的汽车就来接人了。
苏文棋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就此告别道:“连横兄,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另外,我跟老太太虽然不太熟,但毕竟咱俩的交情在这,等到出殡下葬那天,你替我跟老人家也念叨念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