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燕燕对着那颗新生的【天龙座】,对着那个空了的酒瓶,对着那片冰冷的地狱夜空,宣读完了她这辈子最硬气,也最柔软的誓言。
她没再说话,只是抱着那个还残留着姜白龙体温的酒瓶,蜷缩在衣冠冢旁,像一只失去了所有阳光的向日葵,把头深深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整个世界,仿佛都随着她的沉默而死寂了。
风是哑的,土是哑的,连远处偶尔传来的地狱哀嚎,都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悲伤,有时候不是倾盆大雨,而是一场不见天日的,漫长的梅雨季节。它不淹死你,它就是把你泡在里面,一点点,从骨头缝里渗出寒气,让你发霉,让你腐烂。
另一边,姜小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轻轻走到了姜白龙衣冠冢旁边,撕心裂肺的哭泣。
她不像商燕燕那样,能把所有的悲痛都浓缩成一根刺,扎进自己心里,外面看着不动声色。她的悲伤是外放的,是洪水,是山崩,哭过了,喊过了,力气也就泄了。
此刻,她只是瘫坐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那把冰冷的【白化金钩】,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娃娃。
商大灰也醒来了,蹲在她身边,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此刻却手足无措得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他想安慰自己的媳妇儿,可嘴巴张了半天,愣是把所有能想到的词儿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发现,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配不上此刻的沉重。
“媳妇儿……你……”他憋了半天,脸都涨红了,最后就挤出这么俩字。
他想说“别哭了”,可人家已经不哭了。
他想说“人死不能复生”,可这话太混蛋了,说出来他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大嘴巴子。
他想说“还有我呢”,可他知道,他和他那个大舅哥,在媳妇儿心里,是两码事。
最后,他只能伸出那蒲扇一样的大手,笨拙地,轻轻地拍着姜小奴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像是在给一只受了惊的小猫顺毛。
力道没掌握好,拍得有点重,发出“砰砰”的闷响。
姜小奴被他拍得身子一颤,那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活气儿。她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写着“俺不会说话但俺很着急”的男人,眼泪,又一次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但这一次的眼泪,和刚才撕心裂肺的嚎哭不一样。
它不烫,不烈,带着一丝复杂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温度。
她看着商大灰,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张脸。一张总是带着三分痞气,七分得瑟,笑起来有点吊儿郎当,却比谁都好看的脸。
是她哥,姜白龙。
……
姜小奴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了二十多年前,城北那个老旧的筒子楼里。
那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没有爸爸,妈妈常年在外打工,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面。家里就剩他们兄妹俩,大的管小的,小的跟着大的。
姜小奴的童年,是灰色的,唯独跟“吃”有关的记忆,是彩色的。
而那份彩色,几乎都是她哥用他那点可怜的零花钱,偷偷给她描上去的。
她记得最清楚的,是一块大白兔奶糖。
那天,姜白龙不知道从哪儿发了笔“横财”——帮邻居王大爷扛了半天煤气罐,挣了五毛钱。
在那个年代,五毛钱,对于两个半饥不饱的孩子来说,简直是一笔巨款。
姜白龙攥着那张皱巴巴的五毛钱,带着她,像两个要去执行秘密任务的特工,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小卖部。
他踮着脚,在柜台前比划了半天,最后,用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表情,买了一块大白兔奶糖。
就一块。
出了小卖部,他献宝似的,小心翼翼地剥开那层薄薄的糖纸,把那颗白白胖胖的糖,塞进了姜小奴的嘴里。
浓郁的奶香味瞬间在舌尖炸开,甜得姜小奴眯起了眼睛。
她含着糖,口齿不清地问:“哥,你咋不吃?”
姜白龙靠在墙上,双手插兜,摆出一副酷酷的表情,眉头却微微皱着,一脸嫌弃。
“哥不爱吃这玩意儿,齁得慌,一股子奶腥味儿。”他撇着嘴说,“你吃吧,看你那馋样。”
姜小奴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