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剃了招牌的虬髯,没想到竟在这处偏僻的溪畔荒林里遭人叫破来历,微露迟疑,片刻才道:“我不记得了。你是赵烈的族兄?他回北方了么?”赵予正听得一愣,错愕道:“他几时来越浦?我不知道啊。”方兆熊不欲缠夹,只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又补上两句。“古老爷子死了,你若有意,可往靖波府与他捻香。”赵予正听得云山雾罩,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
吴老七气急败坏,又不敢贸然趋前,不觉提高音量:“老赵快回来!你瞧他的左臂!”赵予正回神,惊觉方兆熊腕上不见其赖以成名的十二对“子母鸳鸯环”,左臂却系了条藏青色的丝绦,与匪寇们披的短褙子是同样的颜色,心中惊疑不定,愕然道:“方门主,你……”
方兆熊举手打断了他。
“赵爷,我已辞去了腾霄百练的门主之位,“方门主”三字再受不起,切勿擅称。”神色一黯,但也不过是刹那间,旋即朗声道:
“官爷们尽可离开此地,但其余人等还请留下。我可保他们平安,诸位毋须挂怀。”他这几句以内力送出,震得诸人耳根酸软,知非是此人之敌,衙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不垂落双肩,神色沮丧,转身去扶受伤的同僚,便要循径下山。
吴老七无力回天,“六臂天盘”的万儿他还是听过的,只有人家动一动指头,十个吴老七都打死了,这会儿还能安然离去,肯定是上辈子烧了好香。正欲迈步,省起身后的农家女,不知哪儿生出一股意气,硬着头皮道:“方爷,这位是山下农户之女,不晓江湖上的事,也跟咱们走了罢?”方兆熊面无表情,平道:“越浦府衙之人,皆可离开;除此之外,俱都留下。”
吴老七但觉掌中小手冰凉,不敢看她的表情,把手一放,闷着头向前走。自方兆熊现身,那些自称“大东川七堡八砦九联盟”的匪徒便神气了起来,虽经方兆熊眼神威吓,没敢太过放肆,面上的怨愤却是明目张胆,尤其对一记甩手镖收拾了头目的吴老七。
他夹着尾巴行经一名匪徒身畔时,忽听“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吐上脚背,周围响起零星嗤笑。吴老七低头瞧了瞧,没敢吱声,正要反足在湿地抹净,方才激战时早已弄得东倒西歪、系绳松脱的冠帽再经不起这一晃,立时扑簌落地。
吴老七还未弯腰,旁人“呸”的一口已唾于冠帽上;待拾捡之时,又一口不偏不倚,吐上他的手背,匪徒尽皆大笑。
吴老七既无性命之忧,方兆熊也未制止,兀自垂手静立。衙差们面上无光,顶着周围肆无忌惮的哄笑,一个接一个,垂头丧气自方兆熊身边走过,钻入林径,最后连赵予正也不发一语,转头离开。
吴老七掸了掸肮脏的冠帽,本欲戴回,忽然端详起来,好半天都没说话,似有些迷惘。方兆熊颇有耐心,但见周围大东川的弟兄隐隐鼓噪起来,为防生变,沉声道:“官爷若再不走,少时路上恐要落单。”既是提醒,亦有恐吓之意。
吴老七回过神来,忽问:“方爷,您瞧小人这顶帽子,是什么颜色?”方兆熊不知他弄什么玄虚,顺口道:“是乌帽罢?公门中人,不都着紧乌纱么?”“方爷看也是黑的么?”
他点了点头,重新将冠帽戴好,大步回头,立于农女之前,笑道:“当初领到这身公服时,衙门里的旧人告诉我,官差是“戴翎绯冠”。这帽子原本是红的,只是戴久了染上污秽,看来便似黑冠。”
“你……”
“对不住了,方爷,承你好意,但这位姑娘小人要带走,还有地上两位也是。
若我带衙门弟兄回来之时诸位仍在,少不得要追究杀伤公人之罪,那是要砍头的,望诸位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