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时,聂冥途才发现自己倒踩一步,几乎摆出应敌的架势,仿佛是两人在莲觉寺娑婆阁前遭遇的错置镜影,倒反得如此齐整,说不出的讽刺。
换作常人,此际要不是战、要不是逃,可惜聂冥途不是普通人。他有着“偏向虎山行”的戏谑与疯狂,越是不可能的目标,越能激起狼首的兴致,譬如在对方的宣战布告之前,说服他考虑合作。
“小和尚,你这样鸡肠小肚的,老狼很失望呐,我都差点推举你当盟主了。”老人妖异的黄绿双眸滴溜溜地一转,叠手笑道:“这样罢,瞧在咱们过去忒好,先送你两把葱罢。瞧你府上的小丫头,这几日老往雷门鹤处跑,是不是对人家有什么想法?是说那丫头的屁股还真不错,浑圆结实,肉呼呼的……啧啧。”
耿照知他说的是绮鸳。令人不寒而栗的是,聂冥途说起少女的臀股时,露出的非是淫邪猥琐的表情,舔舌眯眼的陶醉模样,活脱脱是个“馋”字。潜行都的跟踪之术冠绝天下,但也仅是以常人的标准来说;聂冥途半生混迹兽群,行止无异于野兽,绮鸳等妙龄少女在他眼里,就是一块块甘美酥脂,吞吃落腹怕还用不上爪牙。
如此露骨的裹胁,耿照岂听不出?不收这把“葱”,回头折损的怕不止一二名潜行都而已。自聂冥途上门,他已有防范,只不欲将焦点集中于此,以免增加“预防措施”的困扰,淡然回道:
“别以为分文不取,旁人便要照单全收。能拿出什么雷门鹤的痛脚罩门,决定了你明天还能不能瞧见日头。莫白费了我的好奇与兴致。”
“……再加上‘本座’之类的自称,你都能率众杀上七大派啦。这种说话的口气是谁教你的?是蚔狩云,还是薛百螣?”聂冥途兴致盎然地一挑眉:“原来,耿盟主想杀我啊,不错不错。没事杀几个人玩,总算有点头儿的样子了。”
耿照摇头。
“我不会杀你。拿你下狱,同样见不了日头。若所犯当诛,自有官衙动手,毋须我来。”
聂冥途微怔,蓦地“噗哧”一声,抱腹狂笑,若非耿照气势凝肃,随意一站,直如渊渟岳峙,令他绝难无视,早笑得前仰后俯,满地打跌。“哎唷我的天!怎会有你这么个宝贝?‘自有官衙动手’……哈哈哈!”怪声怪调地学耿照说话,一会儿又指着他大笑,仿佛少年的脸上开了朵大红花。
耿照静静瞧着,不发一语,既不生气,也无辩解,直到聂冥途再挤不出一丝刺耳枭唳,才干巴巴地收了笑声。
再可笑的事,落在无比认真之人手里,总能让人笑不出来。这个道理狼首还是明白的。
“雷门鹤的罩门,便是他的来历。”欲以气势扳回一城,聂冥途以拇指擦刮棘刺般的青碜下颔,眯眼狞笑。“盟主……听过‘十五飞虎’没有?”
关于“十五飞虎”的一切,是他从显义口里拷掠而来。
在那个清算总帐的无月之夜里,显义——或许该说是“黑虎”鲜于霸海——在苦刑与恐惧的双重压迫下,供出了他与雷门鹤多年来的各种勾当。
虽然无论他说了什么,痛苦与惊怖总能超越他失控的想像力、以骇人的幅度持续堆叠,但在断气之前,他毕竟为聂冥途提供了相当丰富的材料;戈卓、猱猿等人的行踪来历,亦由此出。
雷门鹤是谨小慎微的脾性,可惜多年的养尊处优,使昔年赤尖山首席战将“黑虎”鲜于霸海摇身一变,成了脑满肠肥、贪生怕死的花花和尚,义气全失,将百劫余生的结义弟兄们,一股脑儿供了出来。
直到再也吐不出新鲜的,同样的信息开始反覆出现时,聂冥途才剥夺了他言语的能力——当然,离死还有好长一段。
这把“葱”乍听匪夷所思,耿照却知显义与雷门鹤的关系,而这一点聂冥途无从知悉。受惠于这份“前订”,终使雷门鹤溃不成军,所有底牌在典卫大人跟前形同虚设,耿照不但于七大派中再下一城,更得支配秋水亭南宫损的额外收获,不可谓不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