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悬空。
月光洒满大地,笼罩着一顶又一顶帐篷。
冬日夜里的号室部,一片静谧,没有鸟叫虫鸣,没有野兽低吼,便是连人说话的声音都是没有。
太冷了。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便是张嘴说话都能感觉到体温在降低,于生活在这里的女真人来说,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吹牛聊天,远远比不得躺在床上睡觉。
睡着了,也便没那么冷了,没那么饿了。
之前劫掠宁国平阳府,抢了不少粮食和其他各种物资,再加上钱耀祖那个没卵的废物不断朝贡,王庭那边的生活应是非常奢侈的吧,至少不用为食物发愁。便是天寒地冻,也能吞一口烈酒暖暖身子。
部落最大的帐篷中燃着一只油灯,黄豆粒大小的火苗,给帐篷笼罩上一层昏黄的光,一丝一缕的黑色灰烬于火苗上空袅袅上升,最终落在帐篷的顶部,那一片地方便黑乎乎的。乌伦手里握着一只酒壶,小口小口的啜饮着,来自中原的烈酒在号室部算是极为珍贵的东西了,也唯有他这个极烈汗,方才有资格享受。
放眼整个女真领地,号室部也是最边缘,最穷苦的存在。
大抵是因为宁国刚建立的时候,那太祖皇帝武德充沛,犁庭扫穴是家常便饭,那时候的女真人几乎一直都生活在宁国的阴影之下,便是晚上睡觉都不敢闭上眼睛,生怕一觉醒来便是天兵降临。不就是趁着中原内乱的时候,狠狠的洗劫了几次,杀了几万人,用得着这般记仇吗?他们又不懂耕种,想要粮食,想要填饱肚子,不抢怎么行?
都说中原国家乃礼仪之邦,可就这么一点小事儿,愣是让宁国皇帝记恨了几十年,太祖,太宗两朝,整个女真地界几乎就没安生日子,若非是女真人熟悉地形,见着情况不对便立马往深山老林里一钻,怕不是要被灭族了。
当真是小气的很。
又饮了一口酒,灯火的映照下,乌伦的脸上泛起一层不自然的红,便是那双浑浊的眼睛也多出一些迷离,许是醉了。他也不清楚今日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会想起百年前的事情,心头甚至有种莫名的不好的预感……他没有经历过那些,却从爷爷的口中听说过,那时候的女真就像是被野兽盯上的羔羊,惶惶不可终日。
正是如此,偌大的海西草原,越是靠近宁国的地方,便是越危险的地方。强大的部落占据了更北方的草场,相比较漫天大雪,他们还是感觉宁国的军队更加致命。而号室部这样的小部落,便只能扎根在海西草原的南边,临近宁国的地方……
其实在乌伦看来,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宁国对女真的围剿,自太宗之后便停了下来,便是临近宁国边境也无太多凶险,而且这地方气温更高,每年冻死饿死的人更少,甚至偶尔还能在边关外面同宁国的商人做一点小生意,交换一些极珍贵的物资。
只是,抢劫是刻在骨子里的本性……
宁国强大的时候,他们压抑;宁国弱小的时候,他们爆发。
甚至在经过百年的压抑之后,当这股本性爆发的时候,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炽热,疯狂。
就在今年,他们发动了针对宁国的战争,虽已五十多岁,可乌伦依旧跨上战马,手提号室部最锋利的弯刀,亲手割下几十个汉人的脑袋。醉眼惺忪中乌伦抬起头,就在这帐篷里,几十个打磨的极为光滑的头骨悬在半空,这些全都是他的战利品。
脑海中似是还回响着,弯刀一点一点割断颈椎的声音。
他甚至还亲手绑了三个汉人女子,中原女子柔软细腻的胴体让乌伦甚是沉迷,那绝不是浑身毛茸茸的女真女子能比的。只可惜,宝刀终是老了,腰上不断传来的闷疼提醒着乌伦最好不要太过放纵,因大儿子对这三个汉人女子也很感兴趣,便赏给了大儿子,谁曾想不过三日功夫,三个汉人女子尽数被烹杀。
问之。
答曰:想要品尝一下汉人女子和女真女子有什么不同。
尽管乌伦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还是感觉大儿子实在是太变态了。
号室部终究是不能交给大儿子,不然整个部落可能会被吃光,想想便觉得害怕。
虽说没了三个战利品,但其他粮食,布匹之类的东西倒是分到了一些,再加上之前去了一趟王庭向大极烈汗完颜广智哭诉,还哭来了两车粟米,今年冬天至少能有十之六七的族人活下来……能做到这样乌伦已很是满意,毕竟若是往年突然遭到这样恶劣的天气,能活下来一半人已是老天开眼。
唯一让乌伦有些难过的是,大极烈汗很大方的给了他两车粟米,却不知怎地传出了完颜广智将他鞭笞,甚至差点儿打死的流言。更糟糕的是……他那愚蠢的小儿子乌骨察,居然还真信了,率领一百多骑兵,便踏上宁国准备再劫掠一批粮食回来过冬,结果这一去便是两个多月不见人影,许是死了。
有点伤感,不过问题不大,毕竟他有十八个儿子,便是死掉一个也还有十七个。
这样想着乌伦便有些得意,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刚准备拿起来一饮而尽,忽地眉头皱起,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酒杯,酒水表面正漾起一圈圈波纹。
原本浑浊的眼睛几乎瞬间恢复了清明,乌伦的身子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径直冲着外面走去,抬手将门帘掀开便觉寒风扑面,身子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近百个帐篷,没有半点动静。
部落四周,数十名身材高壮的勇士正在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