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兵卒,何以守土?何以保国?”
“纵有万般艰难,亦需先解燃眉之急!”
“此事吾意已决,勿复多言!”
他语气决绝,甚至带上了一丝癫狂。
“王命在此,敢有阻挠征兵者,以通敌论处!”
军令如山,带着血腥味迅速传遍江东大地。
顷刻间,无数郡县乡村如遭浩劫。
如狼似虎的督邮郡兵闯入闾里,砸门破户。
绳索加身,驱赶壮丁。
田畴荒芜,桑梓萧条,哭声震天。
白发老母抱子痛哭,新婚妻子扯夫衣角,稚龄儿女追喊父亲……
一幅幅人间惨剧,在曾经富庶的江南水乡上演。
那些被强征入伍的新兵,面黄肌瘦。
衣衫褴褛,眼中只有茫然与恐惧,何曾有过半分战意?
他们被匆匆押送至前线营垒,塞上一柄锈蚀的刀或一支削尖的竹竿。
甚至衣甲都不齐全,便被驱赶上阵。
军营之中,气氛愈发诡异。
幸存的老兵们看着这些连队列都站不整齐的“同袍”,眼神冰冷,充满鄙夷与绝望。
他们深知,
这些未经训练、心怀怨愤的农夫,上了战场只能是送死。
甚至可能冲乱本已脆弱的阵型。
而新兵们则瑟缩在一起,抱在一处,对即将到来的战斗充满恐惧。
对将他们拉离家园的将帅充满恨意。
“这打的什么仗……”
深夜,营寨角落,有低低的呜咽与抱怨。
“家中老母病重,孩儿尚幼,却被拉来此地送死……”
“听闻那汉帅陈元龙用兵如神,铁索都烧断了,我们拿着这烧火棍,如何抵挡?”
“还不是上面那……”
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怨毒,“若非他胡来,岂有今日之祸!”
谣言、恐惧、怨恨如同瘟疫在营中蔓延。
逃兵日渐增多,虽抓住便即斩首示众,亦无法遏制。
军官弹压愈狠,底下暗流愈汹涌。
长江滚滚,依旧奔流。
但曾经雄视江北的吴军水陆壁垒,如今只剩下一具被强行填充了哀兵怨卒的空壳。
在汉军虎视之下,风雨飘摇。
朱然巡营时,
望着那些面无人色、目光呆滞的新卒,以及老兵脸上那麻木的绝望。
只能是深深地叹息,对身旁丁奉说道:
“军心至此,纵有孙、吴复生,亦难回天矣。”
“江东元气,真真伤在这一纸征令之下……”
丁奉默然,手握刀柄,指节发白。
只望着江北汉营连绵的灯火,
那灯火,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都要迫近。
……
建业,吴王宫。
秋意已深,殿外的梧桐叶落尽了最后一丝繁华,只剩下枯枝嶙峋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
孙权高踞王座之上,往日顾盼生威的碧目此刻却深陷于眼窝之中,紧握着案角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
那一道道从前线驰回的败报,如同冰冷的铁锥,一字字钉入他的心神——
铁索焚毁,水师丧尽
贺齐、吕范等大将殁于王事,汉军已在南岸立稳脚跟……
每一个字都在抽空他全身的力气,更撕扯着他那不容触犯的权威与自尊。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人整肃衣冠,稳步出列
正是丞相顾雍。
他面容清癯,此刻却笼罩着一层决绝的悲愤。
他深深一揖,声音沉痛而清晰,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大王!前线丧师辱国,非天时不助,实乃人谋不臧!”
“孙韶年少轻躁,不谙兵事。”
“徒以宗室之身,妄逞铁锁横江之奇谈,致有今日之祸!”
“其才不堪主帅之任,昭然若揭!”
“臣,恳请大王速做决断。”
“罢孙韶之职,重新起用陆伯言。”
“以陆逊之才望,或可收拾残局,稳定军心民心啊,大王!!”
此言一出,如同巨石投入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