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强脸上的安抚彻底消失了。他下班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即使回来,也像被抽走了骨头,瘫在沙发上刷手机。小颖通过摄像头和小爱传递的不满,最终都化为他投向母亲的目光——那目光里淬着冰,只剩下赤裸裸的挑剔和不耐烦。
“妈!跟你说了多少次,玩具玩完立刻消毒!小颖手机上都看到了,你又忘了?”他指着地板上一块颜色鲜艳的塑料积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生活挤压出的暴躁。
“妈,小宝的辅食碗怎么能和我们的放一起洗?小颖说这有卫生隐患!”他烦躁地拉开消毒柜,把几只无辜的小碗粗暴地分拣出来,动作带着明显的迁怒。
王淑芬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攥着湿漉漉的抹布。每一次指责落下,都像冰冷的雨点砸在她早已湿透的心上。儿子那陌生的、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再也找不到一丝她熟悉的温度,只有被生活和工作挤压出的戾气,全都倾泻在她这个“不称职”的母亲和奶奶身上。
那天下午,孙子刚被小爱同学精确无误地指令哄睡。客厅里异常安静,只有摄像头那点微弱的红光,像一只永不疲倦的眼睛。王淑芬坐在沙发上,腰背挺得笔直,这是她在那“眼睛”下养成的习惯,仿佛稍一松懈,就会引来无形的审判。窗外阳光正好,透过干净的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她盯着那光斑,那么暖,那么亮,却一丝也落不到她身上。
一股冰冷的绝望,毫无预兆地从脚底窜起,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流刮过干涩的喉咙,发出破风箱般嘶哑的声响。她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像一片在寒风中即将凋零的枯叶。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起初是无声的,顺着脸上深刻的纹路蜿蜒而下,很快变成压抑不住的呜咽,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积压了几十天的委屈、恐惧、孤独,终于冲垮了最后一道堤坝。
“一天…”她喃喃着,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我一天…都不想再坚持了…”这话像是从灵魂深处撕裂出来,带着血肉的重量。
王淑芬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倒了旁边一个空奶瓶。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客厅里异常刺耳。她看也没看,径直冲回那间被摄像头笼罩的次卧。床底下,她来时那个半旧的蓝色旅行箱还静静躺着,落了一层薄灰。她一把将它拖出来,拉开拉链,开始把自己的衣物——那些洗得发软、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一件件往里塞。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急促。
就在她用力将最后一件外套塞进箱子,拉链拉到一半时,那个熟悉而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感情地在寂静的次卧里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口吻:
“错误操作,请停止。”
王淑芬的动作,像被骤然按下了暂停键。她塞衣服的手停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攥着布料而绷得死白,微微颤抖着。房间里只剩下她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一起一伏,如同困兽濒死的挣扎。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凌乱的床铺,越过散落在地的衣物,最终,死死钉在墙角那个不起眼的白色小圆柱体上。小爱同学顶端的指示灯,此刻正闪烁着稳定而冷漠的红光,像一只充满警告意味的独眼,冰冷地注视着她,也笼罩着她。
那只红色的“眼睛”在视野里灼烧,无声无息,却比任何呵斥都更令人窒息。王淑芬的视线凝固在那点红光上,时间仿佛被粘稠的胶水裹住,每一秒都拖得漫长而沉重。
她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塞衣物的手悬停在半空,指尖的颤抖蔓延至全身。行李箱敞着口,如同她此刻被剖开的、裸露的疲惫。粗重的喘息声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被放大,撞击着冰冷的墙壁,又反弹回来,敲打着她的耳膜,一声,又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