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长眼中的泪光,在柔和的灯光下,一闪而逝。
办公室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单调地行走,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敲打着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刘清明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他以为,只要把铁证如山的材料摆出来,这位以铁腕著称的首长一定会拍案而起,然后便是秋风扫落叶般的雷霆之怒。
但事实是,首长听完,良久无语。
没有任何表态。
哪怕他搁在膝上的手指,那不易察觉的轻微颤抖,已经泄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感受。
刘清明瞬间想明白了。
他在等,等隔壁房间的结果。
这种动摇根基的大案,绝不可能仅凭一通声情并茂的陈述就能得出结论。
“林峥同志,”首长终于开口,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当初选择你去清江,齐老的推荐给我很深的印象。他说,林峥这个同志,原则性强,有股子拗劲,或许能打开局面。”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林峥身上。
“我了解了一下你的情况,说实话,有点担心。我不担心你打不开局面,我怕你……收不住。”
林峥挺直腰杆,正色答道:“我的短处,老领导很清楚。我也一直在告诫自已,不过到了这个位置上,才感觉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我没有批评你。”首长摆摆手,“你让我很惊讶。像今天这种情况,换了别人,可能会权衡,会犹豫,会为了所谓的大局隐忍。但你没有,你连白天都等不了。林峥同志,我承认,我过去不够了解你呀。”
林峥的脸上露出一丝诚恳:“我也犹豫过。最终促使我下定决心的,是一位同志的一句话。”
首长果然来了兴致:“哦?什么话?”
“他说,共和国没有罪恶滋生的土壤。”
首长重复了一遍,细细品味:“这话平常,但又不平常。”
“是的。”林峥接着说,“他说了两遍。第一遍是在715大案侦破期间,那时候困难重重,前路不明,我们形单影只。他的话,让我下定决心向中央求助,以力破局。”
“第二遍,就在我上飞机前。这句话,让我想起了林城的人民,他们对我们一个迟来了二十年的举措,依然抱以那般纯粹的热情。这是多么可贵的人民呀。”
首长沉默片刻,眼中的情绪复杂难明。
“这句话,应该出自一个法制人员之口。但值得我们所有的党员干部警醒。”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一直低头做着笔记的刘清明。
“是你吧,小同志。”
刘清明只觉得全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脸颊发烫。他下意识地就要站起身。
首长抬手制止了他:“坐下说。”
刘清明只好把半个身子欠在椅子上,姿态谦逊:“林书记夸张了,我没有那么大的作用。当时,只是有感而发。”
“有感而发的,才是真话呀。”首长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感慨。
林峥说:“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当初刚刚毕业进入体制的自已。一腔热血,无所畏惧,为了与错误做斗争,哪怕失去一切也不在乎。区别在于,他做到了,而我,没有做到。”
“不是每个人,都有不顾一切的勇气。”首长点点头,“有时候,我们就需要这样的好同志,让他们承担起这样的重任。”
林峥接过了话头,语气变得郑重:“首长,我记得您曾经在人民大会堂,当着中外记者的面说,前方无论是地雷阵还是万丈深渊,都要趟过去。直到这次去清江,我才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的重量。”
刘清明听得心惊胆战。
原来大佬们并不是在花式吹自已,只是借他这个人,在巧妙地点题。
这些对话,句句都藏着深意。
看似是汇报工作,实则包含了试探、坦白、追问、表决心等一系列复杂的政治思考。
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可以没有压力地去猜测其中的机锋。
可如果自已是当事人呢?能不能在一瞬间,领会这些话里话外的意思,并做出最合乎逻辑的回答?
答案是,不能。
前世那点微不足道的经验,根本不足以让他站到如此高的政治维度进行思考。
这是数十年宦海沉浮磨砺出的政治智慧,书本上永远学不到,也没有人会教,只能靠自已去悟。
办公室的房门突然被敲响。
一名工作人员走了进来,径直走到首长身边,低声报告:“首长,经过公安部的同志细心甄别,箱子里的都是第一手原始材料,证据真实有效。”
首长身体微微前倾:“那就是有了初步结论?”
工作人员点头:“是的。鲁副部长想亲自向您做个汇报。”
“请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