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伯来移民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向收税的本地官吏——一个肥壮臃肿、狐皮斗篷裹身的中年人,五官松弛,鼻翼外翻,眼睛几乎被脂肪挤成一条缝。他坐在一张矮凳上,咧着一张油腻的笑脸,像一条被晒得发亮的咸鱼。他懒洋洋地伸出手,粗壮的手指一枚一枚捻过金币,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嗅着那股冰冷的铜臭,咕哝道:“异乡人,看你们这么老实顺从的份上,我们刚皈依的真神……或许会大发慈悲。”他抬起眼皮瞥了一眼众人,语气倨傲地拖长,“听好了——别惹事,别乱走,帐篷扎紧点。等冰雪一化,就该从我们这里滚出去,听明白了吗?”说完,官吏咂咂嘴,拍了拍狐裘上的雪屑,踱步离开,斗篷在风中摇曳。那副样子,仿佛这一笔零碎税金只是他无聊冬日里的小调剂,转身便可忘却。
“是!大人,您放心,我们一定守规矩!”大卫抢步上前,满面堆笑地点头哈腰,语气卑恭,连声应和。额头上的汗珠在寒风中瞬间结霜。
等那本地官吏走远,大卫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收敛,神情迅速沉了下来。他转过身,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紧迫:“快,把灰布帆拿出来!按原先顺序搭帐篷,不许乱动!火堆靠后,孩子别乱跑——动作利索点!”
移民们闻言忙碌起来,冻僵的手指艰难地解开捆绳,灰布在寒风中抖开,啪啪作响。女人们蹲下系角,男人们用木桩锤地,孩子们蜷缩在衣物堆中瑟瑟发抖。城市在身后冷眼旁观,而他们,在雪地上默默重建那一顶顶脆弱的生存壳体。
于是,在城墙的阴影之下,一排排褪色的灰布帐篷缓缓升起,风中帆布猎猎作响。妇人们围起低矮的篝火,用破陶罐熬煮稀薄的麦粥,柴烟中混合着面粉和油脂的香气,一点点在寒风中扩散开来。男人们忙着钉桩、拴绳、搬运破箱,动作迟缓却机械,如同被风雪锈住的齿轮。孩子们披着破布斗篷,在雪地上奔跑嬉戏,追逐雪花、模仿鸟叫,但每隔片刻,便会本能地望向远处的城门,那里的巴文德巡逻骑兵如阴影般若隐若现,令他们随时准备逃散。每一个嬉笑背后,都藏着一丝不安。几位长者围坐在一处干草堆上,裹着破毯,低声诵读《托拉》的经文,声音微颤,却坚定如火:“主啊,我们从耶路撒冷的废墟而来,历经羞辱与苦难,唯愿得您恩典所赐的一方安宁。”风声中传来婴儿微弱的啼哭,伴随着某个老者长长的叹息,回荡在帐篷之间。里海的涛声在不远处拍击着岩岸,如神祇沉默的回应。整座临时营地,如同一幅流亡与祈祷交织的画卷——孤寂、挣扎、却尚存希望的微光。
相比起沉静肃穆的希伯来营地,吉普赛人的帐篷区则如冬夜里燃起的一簇篝火,热闹、明亮、不安分。他们缴纳完税金后,便立刻占据了草坡一角,七手八脚地搭起鲜艳的棚幕——红蓝相间的粗布在风中猎猎飞扬,如节日市场上的彩幔,在灰白雪色与褐土之间分外抢眼。一面印有星月与卷纹图案的旧旗插在营帐顶端,迎风抖动,像是某种不知名游牧神灵的标志。
锣鼓声骤然响起,仿佛不顾风雪寒意,吉普赛艺人们已投入一场命定的表演:一个胡须浓密、面部涂彩的中年男子在火盆旁抛掷火把,火舌在空中划出橘红轨迹,旋转着穿越纷飞雪片,溅起阵阵欢呼;一旁,帕梅拉轻轻摇动手中的银铃,赤脚踩在踩实的雪地上起舞。她身着多层织锦长裙,色泽斑斓,裙摆旋转如朵冬夜盛放的罂粟花。她的手腕缠绕着银镯与旧铜币串成的饰环,舞动之间叮当作响,如雨打铜盘。
帕梅拉刚刚分娩不到两旬,面容略显憔悴,额头还覆着细汗,但那种从苦难中生出的生机却令她整个人如焰般鲜活——仿佛越是被放逐,越要活得张扬。她跳舞时时常轻轻按住腰间,眼中却有亮光闪动,跳给婴儿,也跳给命运。
不远处,一群吉普赛孩子围着破毡铺开的“舞台”翻跟头、耍小把戏,一个卷发男孩从黑呢帽中“变”出两只雪白的鸽子,令围观者惊呼连连。另一个小女孩悄悄往围观人群中挤去,眨巴着大眼睛举起破碗:“一枚铜币,一笑一福。”
吉普赛人的首领——帕梅拉的远房表亲,伊沙克·萨勒穆尼裹着灰裘,声音嘶哑却极具穿透力:“来呀,来呀!埃及魔术,北方之雪中盛放的奇迹!铜币一枚,换你今夜一笑——不赚白不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