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先吃饱再说。”李漓点头,在土丘下的石块坐定,肩背微阖,胸口起伏渐趋匀稳。晨光擦过他的眉梁,刻出一条干净的亮脊;他眼神仍沉着,像压着几口问题的井盖——不急掀,谁都知道底下有水。
凯阿瑟与比达班麻利分派人手:有人去牵回野牛背上的包裹,有人拾来干透的苇根与枯枝,有人就地拎起泰诺人遗落的土豆篮蹲下。粗陶碗里,土豆被碾成稠泥,拌入撕碎的野草和少许盐,团在掌心按扁,啪的一声贴上薄铁片。表面先像出汗般渗油,随即起一层焦黄的斑,素朴的香气便在热风里铺开。战士们接过滚烫的土豆饼,忍不住吹气,又忍不住大口咬下;咀嚼声、低语声与满足的叹息混在一处,像湿地里热热闹闹偷来的半刻清闲。
野牛在旁继续反刍,几块缓慢移动的褐岩一般;火鸡被松了绑,歪头跳上牛背,抖了抖羽,发出两声不满的“咕咕”,像在为自己作为“货物”的待遇提出抗议。
李漓拿着一块土豆饼,递给站在一旁的塔胡瓦。塔胡瓦仍沉在战后的余悸里,羽饰在风中轻颤,目光像受惊的鹿——本能的戒备尚未退去。她盯着那块饼,指尖微微一动,伸到一半又缩回,仿佛怕里头藏着看不见的东西。塔胡瓦垂眸望向鞋尖,边沿沾着泥,铁光的余影仍在脑海里一闪一闪。
“吃吧。”李漓的声音像被风抚平的水面,细而稳,“别紧张。你不是我们的敌人。放心——不论我们要找的人找不找得到,在我们离开时,都会放了你。”李漓把饼又送近些。晨光掠过他汗湿的鬓角,映出一圈柔亮,为这句平静添了不刺眼的边。
塔胡瓦抬眼,视线在他脸上停了片刻,千言在喉间绕了一圈,只化作一个小小的点头。她接过饼,先轻嗅一口,像鸟试探第一粒新谷;终于咬下一小角——焦香与土豆的甘气在舌根散开,热度逼退胸腔里最后那一丝绷紧。她低声吐出一句卡霍基亚旧语,轻得几乎被风叼走,意思却清楚落在近旁人的耳里:谢谢。她把饼捧在掌心,指尖染上一层薄油;羽饰在晨光里微微晃动,仿佛给她披上了一圈淡淡的光晕。
“你跟我们仔细说说——关于泰诺人。”李漓道,语气仍温和,却藏着分寸与锋刃。
不远处,废弃的祭坛沉默矗立,暮年般的黄土仍在风里细细崩落。它像个不言的见证者,看着一群外来的旅人用一次粗粝的饱食,把惊魂未定的心暂时安在这片龟裂的大地上。后来要做的事,仍会像热潮一样一阵阵涌来;但此刻,只有风、只有嚼声、只有昆虫单调的嗡鸣,和人间难得的一丝短促宁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