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竟二十六年,五月十五。
群山环伺之中,镰仓城在日光中隐隐显现出轮廓。
距离镰仓幕府时代结束已经有两百年,这座城池早已失去了作为东瀛政治中心的资格,却依旧保留了许多现今依旧能称之为“中心”的功能。
比如,剑道。
比如,宗教。
穿过名为“镰仓七口”的七条贯穿四周山脉的狭长通道,走上贯穿城池南北的若宫大路,到达中段,便能看到一段两侧樱花盛开、从地面上逐渐隆起的甬道。
穿越这条名为“段葛”的甬道,便是高耸于镰仓城正中的鹤冈八幡宫。
对于本地的大名来说,这里是承继镰仓幕府政权的正当性的标志。而对于东瀛的几乎所有武士和剑客来说,这里便是“圣地”。
因时光更迭而显得枯朽破败的街道上,腰间佩刀的武士和剑客们来来往往,在经过甬道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朝着八幡宫望上一眼……并希冀着自己有朝一日能踏足那里。
当然,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是穷极一声都未必能达成的奢望。因为敬仰和轻狂来到这里的剑客,十有八九都只会在年老时绝望地离开这里……或者死在那条樱花盛开的甬道上。
今日也不例外。
“听说了吗,宇田大人今日要‘登阶’!”
“那种境界的剑客……也要靠‘登阶’才能进入八幡宫吗?”
“他修的是呼吸法而非观想法,修的是本意剑术而非尊神剑术,想要进入八幡宫便只有这一条路……而且,他也已经老了。”
“开始了!开始了!”
窃窃私语声逐渐连成一片,并随着某个人物的出现逐渐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起来,将其他杂音压下。
“宇田大人!”
“宇田大人来了!”
剑客和武士们摩肩接踵,将街道阻塞得满满当当,却不约而同地将街道中央的空间让了出来,形成了一条狭窄的通路,一直延伸到通向八幡宫的甬道上。
待到通路自发形成,场面也安静了下来。无数目光朝着街道尽头,一个正缓步朝这边走来的苍老身影之上。
那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
面皮都因为苍老而垂落下来,双目之下是两片漆黑的眼袋,腰背却与是年龄相悖的笔直,从羽织下探出的手臂如青竹一般,枯瘦、筋节分明。
他视线笔直地看向前方,缓步走来。
“嘶——宇田大人今日的状态……”
人群中,两名剑客窃窃私语。
“很强。”
“不错,之前的宇田大人虽然剑术超群,但多少却有些颓丧之气……但现下,看着他的眼睛,我却感觉有些寒冷。”
“难道今日真的能见到他登上八幡宫?”
两人说话却被旁边的人听了去,那人一声冷哼。
“怎么可能!”
“两百年了,你们什么时候见过修习本意剑术的剑客能‘登阶’成功的?”
“除了当年的鞍马流……”
说话之人猛地截断了话头。
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鞍马流”,这门在数百年前传遍东瀛的、四门最古老本意剑术之一的剑道流派,在这里是个禁忌。
如果被八幡宫的神官或剑客听到,或许会惹来杀身之祸。
他四下看了看,确认自己方才的话没有被人听到之后松了口气,便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了迎面走来的老者身上。
“宇田大人。”
老者已经走到了人群中央、他的面前,他连忙按住剑柄,微微躬身对着老者施了一礼。
其余剑客和武士也是一样。
其中绝大部分人都不认识老者,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甚至可能在暗中腹诽老者的选择愚蠢……但所有汇聚于镰仓的剑客和武士,都会对选择“登阶”的人施上一礼。
尤其是修习本意剑术的剑客,更是面色凝重,隐隐透露出一丝兔死狐悲的悲切。
少顷,老者走到了通道尽头。
停住了。
再往前踏出一步,便是隆起的甬道。两侧樱花并不应季,仅有些许残樱散落在脚下。
再往前一步,便是“登阶”。
有死无生。
老者抬起头,眯着眼看向甬道尽头耸立的八幡宫,握住太刀抽出,将刀鞘握在左手中,深吸了一口气。
而后,一步跨出。
草鞋落下,踩住了残樱。
而后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后方跟来的剑客和武士们长出一口气,跟着踩上了甬道——只有第一个走上甬道的剑客才算是“登阶”,其后跟上来的人只是观众,不会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