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是药味的卧房里,宛若皮包骨的张允伸,此刻呆愣看着头顶的罗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声音虚弱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跪坐在他身旁的六旬家仆见他如此,偷偷抹了抹湿润的眼角:“还未有消息传来,但八郎君早已抵达洛阳,肯定能无事的。”
张允伸闻言张了张嘴,却挤不出半点声音。
他此刻全靠信念吊着一口气,他要得到刘继隆的承诺,才敢彻底咽气。
凭着这股信念,他硬生生撑到了现在,但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不断流逝,两只眼睛所能看到的东西也正在渐渐变得模糊不清,渐渐变暗。
他从正月十五撑到了三十,整整撑了十五天,在他觉得自己似乎撑不下去的时候,他那已经几乎丧失的听觉,却突然敏锐了起来。
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到近传来,中年家仆持着书信快步跑来,连滚带爬的来到了他床榻前。
“洛阳…洛阳来信了,是汉王的手书!”
老仆见状连忙抢过手书,快速将其拆开,而后侧目看向他。
中年仆人连忙退出去,并遣散了卧房四周的仆人。
直到他做完这一切,老仆才拿起书信念道:“近闻公疾,忧思难释。公镇守幽蓟,屏藩北疆,功在社稷,朝野皆知。”
“今闻公疾笃,恐有不测,已令关内道都督、朔方军节度使曹茂率马步精骑三万东进妫州,以壮声势。”
“公之族人,理当优恤,以酬卿功,必不使公抱憾。”
老仆念完,榻上的张允伸的双目似乎精明了几分,不知哪来的力气,硬生生从口中挤出:“好!好!好……”
一连三声后,张允伸双目骤然无神,老仆见状也仿佛被抽走了精气,颓然起来。
半个时辰后,直到中年仆人走入堂内,这才瞪大眼睛看向了榻上已经咽气多时的张允伸,随后看向老仆:“阿耶,我们……”
老仆听到声音,勉强提起了几分精神:“按照国公生前所说操办,召全城医匠前来,能拖延几日是几日。”
“是……”中年仆人有些心不在焉,老仆看向他,浑浊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他的心。
“国公生前便说过,刘牧之统一天下是大势所趋,你我若是安守本分,富贵亦能保存,若是有其它心思,便等着身死族灭吧。”
“汉王已经派三万马步精骑前往了妫州,妫州有卢龙两成兵马,哪怕那些人有意动手,却也敌不过朝廷。”
老仆话音落下便不再多说其它,而是目光呆滞的看着张允伸的尸体,久久不肯离开。
中年仆人见状,只能按下自己的小心思,按照张允伸生前的遗嘱,不断在城内搜罗医匠,营造着张允伸还活着的假象。
与此同时,已经在云中驻军三日的曹茂也得到了洛阳快马派去的敕令。
他不敢耽误,当即率军三万,仅携带半月军粮便往妫州赶去。
曹茂率军进入妫州境内后,驻守在妫州治所怀戎城的张简会便连夜得到了消息。
不仅如此,蓟县的消息也随之送到了他面前。
原本意气风发的张简会,在得知张允伸死后,顿时便失了方寸。
“窸窸窣窣……”
当脚步声传入妫州衙门时,张简会如惊弓之鸟般猛然抬头看去。
只见李茂勋大步走入堂内,朝他作揖行礼道:“听闻朝廷已经派兵走入妫州,敢问使君,是否是蓟县出事了……”
张简会心里一紧,而他的表情也被李茂勋看在了眼底,但他依旧不动声色。
“阿耶病重,担心某不足以节制卢龙,故请朝廷出兵助阵。”
“此外,汉王已经传来消息,卢龙地处边塞,与中原不同,故不干涉。”
张简会所说的这些,都是书信上张允伸教他说的。
张允伸很清楚,卢龙上百个军门世家,他们的利益都和卢龙绑在一起,如果他要引狼入室,那张简会肯定活不了。
但若是改变说辞,先稳住诸州刺史,等待朝廷派兵庇护张简会后,那再往后就不是张简会需要解决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