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是天启元年(1620年),也就是辽阳沦陷那一年随同父母被建奴俘获,当年也就9岁,在石三鞑子(即汉军额真石廷柱)帐下充作庄农,唉,就是一个贱命的奴隶。一年到头,没日没夜干活,稍有不顺,就会吃鞭子,挨棍子。”
“至于饿肚子,那更是常有之事。到了冬天,这白毛大雪一下,天冷得嗖嗖的,身上压根就没一件可御寒的衣物,只能抱着牲口取暖。在鞑子那里不到三年,俺爹和俺娘就被鞑子给折磨死了,还有俺的一个姐姐,也被鞑子糟蹋,最后不知给送到什么地方了。”
“在鞑子那里,我们汉人奴隶辛苦劳作一年,到最后连果腹的食物也没有。饿极了,只能偷偷地拿牲口吃的草料和豆子填肚子。……不过呀,这要是让鞑子发现了,定然会被抽个半死。在他们眼里,我们汉人连牲口都不如!”
“崇祯五年(1632年),俺们庄子上二十几个汉奴实在活不下去了,趁着夜晚,制住了管事的包衣,便朝海边的方向逃去。到了天明,鞑子便骑着马过来追俺们,一路上,被刀砍,被枪刺,被马踏,先后有十几个人死在了鞑子手中。”
“说来也是俺命不该绝,靠着腿脚快,一路跑到了盖州,到了黄总兵的治下。俺当时就一个信念,如果能逃回大明,就是死也甘心……”
“像你们这种逃人数量多吗?”
“回大人,但凡有一线机会,哪有不想逃的汉奴!”鲁癞头神情激动地说道:“我们汉人在鞑子那里,根本就没活路。就算一时半会没有被他们杀死,但在农庄里做活,也不过是晚死几天罢了。”
“在大凌河之战结束后,那些被俘的大明军卒也多有逃亡者,属实一个个都活不下去呀!”
“建奴不是将众多大明降卒都编为汉军仆从吗?”
“说是汉军,其实不过就是一群待遇比俺们汉奴稍稍好一点的奴军而已。”鲁癞头很是不屑地说道:“真正受到信赖和重用的汉军都是那些在老奴(即努尔哈赤)时期投过去的大明官军,他们地位仅次于那些真鞑,有自己的部属,还被赏赐了一座座农庄。”
“像俺们服侍的那个石三鞑子,不仅娶了鞑子贵人之女,还跟那些真鞑同席饮酒吃宴,极是受重。至于那些后来投附的大明官军,待遇便没有这般好了。尤其是祖总兵(即祖大寿)诈降后又逃回大明,更是恼了鞑子,对降附的大明军将兵卒甚是不信任。”
“哦……”卫仲龙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你在建奴那里,可有接触过野人女真鞑子?”
“野人女真鞑子?”鲁癞头茫然地看着他,“鞑子不都是……如野兽一般吗?”
“呵呵……”卫仲龙不由哑然,“呃,野人女真鞑子呢,就是来自……更北边、更东边的生女真,也就是跟那些所谓大王子、四王子之类的鞑子截然不同,更为野性难驯的那种。”
“野鞑子……”鲁癞头使劲地挠了挠头,为难地说道:“大人,小的在鞑子那里,委实分不清哪个是野生的鞑子,哪个又是家养的鞑子。”
“哈哈……”卫仲龙被他给逗笑了,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去,跟其他移民一起饮酒作乐。
陪着移民吃了几口烤鱼,喝了一碗肉汤,他便带着几名护卫起身离去。
他若在此,怕是移民们都不敢放开吃喝,平白惹人厌了。
“大人,是想问些海东女真的事情?”张大山跟在身侧,低声问道。
“是呀,我琢磨着待天暖时节,派一艘探索船去西边的东海窝集(大明时期将乌苏里江以东至海的地区称之为东海窝集)看看,那里想必有不少野人女真部落。若是将那片地区给占了,并将此地野人女真统统召为己用,不啻为是对建奴的釜底抽薪。”
“啊!……”张大山愕然不已,“大人,咱们北瀛岛目前为止不过两万余人,连这座大岛都未彻底填满,怎生还要跑哪个什么东海的地方去占地?”
“你懂个屁!”卫仲龙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向前走着,“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在现在这个跑马圈地的殖民时代,若不提前布局占点,那可是要遗恨万年的。”
“嗯,至少不能给后世子孙留下无尽的遗憾。……也不知道,此时老毛子来了没有?”
夜色渐深,寨子聚集的人群中不知谁唱起了家乡的《贺年调》。
歌声断断续续,混着远处浪涛拍岸的声响,透着一股思乡的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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