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守笔架山数月,自然知道海潮,上弦(初八、初九)和下弦(廿二、廿三)出现最低高潮位和最高落潮位。
而到了朔(初一前后)、望(十五前后),则会出现大潮,涨潮最高,落潮最低。
但往常情况,清虏总在退潮时来扰,从没想过会在涨潮前动手。
否则攻击不顺,潮水起来,很容易被困在沙堤之上,进退不得,成为守军攻击的活靶子。
难道,他们会今晚趁着大潮之际,猝然来袭?
“不过是潮水涨落,有何稀奇?”旁边的粮官嗤笑一声,“退潮后,沙堤上会摆满鹿角拒马,还有巡逻队,鞑子来了也是送死。”
“今晚不同以往!”周成平没理他,眼神咄咄地看着佟瀚邦,“寻常退潮,沙堤边缘总有半尺深的水,骑兵只能缓缓而行。可大潮前的干滩,能让十余骑兵并排冲锋,直接从陆地冲进营地中的粮仓!”
佟瀚邦闻言,脸色顿时变了。
他想起数日前,洪督师派来的传令军官,他勒着马缰高声宣令,“务必严防清虏袭营,确保大军粮草无虞”。
当时,他只当是例行提醒,此刻被周成平告警,顿觉后背发凉。
“你是说,鞑子会趁着大潮前偷袭?”他攥紧了腰刀。
“可能性极大!”周成平正色道:“那沙堤就是道活动的关隘,潮水是门闩,可今晚门闩要自己开了。”
佟瀚邦望着暮色里的“天桥”,巡逻士卒的身影已缩成小黑点。
他忽然想起崇祯二年那个雪夜,鞑子就是趁守军换岗的间隙摸进了义州卫,突然窜出的一名鞑子披甲兵兜头一刀,差点砍下他的脑袋。
“传我令!”他猛地转身,朝身后的亲兵吩咐道:“让沙堤上的弟兄在退潮后,把鹿角和拒马再加三道,不,加五道!还有,将库房里的铁蒺藜洒满沙堤,从‘天桥’中段开始,裸露多少,就撒多少,一直撒到营地入口!”
“再调三百火铳手,分守入口,再调几队弓箭手上西坡,居高临下射箭!”他顿了顿,声音更厉,“告诉弟兄们,今晚谁敢偷懒,我砍了他的脑袋当夜壶!”
亲兵应了一声,就要赶去传令,却被周成平叫住:“佟将军,光有这些还不够!”
他指着营门左侧那处坡地:“那里地势高,正好架炮。此番过来,我们正好带来了三门轻型陆战炮,还未来得及送至松山前线。莫如今晚,便将它们布设在坡地,对着沙堤的方向,鞑子敢来,那就将他们轰成碎渣!”
佟瀚邦望着那片坡地,眉头拧成个疙瘩。
他见过那三门新华陆战炮,青铜铸的,比明军的佛郎机短半截,却带着转轮,甚是轻巧,据说三四个人就能推着走。
只是架炮要拆两道栅栏,还得让新华兵将去操作,未免有些麻烦。
远处的松山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闷响,像是大炮在轰鸣。
风里隐约飘来厮杀声,虽然模糊,却足够让人心里发紧。
“架!”佟瀚邦咬了咬牙,“让你的人赶紧把炮推上去!需要什么人手,尽管调!”
周成平眼睛一亮,转身就喊:“吴应海,带炮组跟我来!把霰弹、实心弹都搬上坡!”
吴应海应声跑去,孙德水带着几个明军士卒推着着炮架跟在后面,铁轮子碾过草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响。
暮色里,十几名新华兵将的身影在坡上忙碌,他们给炮身固定位置,又用铁锹在炮座四周培上土,动作快得像一群衔泥的燕子。
佟瀚邦站在粮仓顶上,望着沙堤渐渐隐入夜色。
巡逻兵的火把在沙堤上移动,像条发光的蛇。
海面上的潮声越来越低,像是谁在远处喘气。
他忽然想起崇祯二年的那个雪夜,义州卫的城门就是这样被悄悄打开的,鞑子的刀带着寒气,从门缝里悄悄地探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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