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油灯的光晕里,能看见众人呵出的白气,像一团团转瞬即逝的云雾。
多铎突然重重一拳砸在案上:“汗王!不如就听下面的旗丁,撤兵回盛京!”
他粗黑的眉毛拧成个疙瘩,“咱们跟明狗耗了一年多,快两年,占了锦州外围,也杀了他们不少人,不算亏本。等开春了,咱们绕开山海关,从密云那边破关,去京畿抢一票,不比在这冰天雪地里啃糠麸强?”
“对!”谭泰眼睛一亮,“前年从墙子岭入关,咱们掠了四十多万丁口、百万金银,还得了无数绸缎布匹。明狗的城池守得再牢,乡下的百姓还能跑了?”
皇太极没有作声,目光落在舆图上的松山城。
那小小的墨点周围,密密麻麻标注着双方的营垒和壕沟,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
他想起一个月前,清军刚筑起长岭山营寨时,弟兄们还能围着篝火烤肉喝酒,甲胄上的铜钉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可现在……
力主于松锦决战,可是他一意推出的,岂能任由他们更易?
他瞥了眼帐角堆放的粮草袋,那里只剩下不到二十袋米,还是前些时日从朝鲜强行征来的。
“你们觉得,洪承畴会让咱们安稳撤兵?”皇太极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喧闹的帐内瞬间安静,“松山城的明军有十余万,骑兵就有两三万之数。要是拔营后退,明军从后面掩杀过来,那些城墙上的新夷大炮,会眼睁睁看着咱们走?”
多铎猛地抬头:“他们敢追来的话,那就掉头将他们尽数吃掉!要论拼命,明狗哪里拼得过咱们八旗精骑?”
“拼命?”皇太极反问,指尖点在舆图上的乳峰山,“上个月曹变蛟能冲到本王帐前两百步,靠的不是勇气,是咱们的壕沟被炮火轰塌了!现在明军的火器营就架在松山城头,弟兄们冲上去,是想让炮弹把骨头都碾碎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胸口因激动而起伏:“你们忘了萨尔浒怎么赢的?忘了广宁怎么得的?就是因为明狗急功近利,总想着速战速决!现在洪承畴龟缩不出,可他背后的崇祯皇帝呢?”
皇太极站起身,走到帐门口,掀开帘子望向远处的松山城。
那里的灯火星星点点,像嵌在黑夜里的碎钻,却透着一股让他心悸的安稳。
“明国的流贼已经占了河南,李自成号称百万之众,崇祯在京师坐得住?”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字字清晰,“洪承畴敢跟咱们耗,崇祯不敢!说不定,此时,京师的催战圣旨已经像雪片一样飞来,到时候洪承畴万般推脱,到最后也只能逼着兵卒来填咱们的壕沟!”
济尔哈朗眉头紧锁:“可八旗各部……”
“朕知道旗丁们苦!”皇太极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冻得通红的脸颊,“镶黄旗的兵,朕每日多给一勺米;冻伤的弟兄,帐里的药材优先供应;至于科尔沁的牛羊……”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传谕礼亲王,让他把派人去一趟草原,给那些台吉送上朕的一把刀!让他们掂量着,该送多少牛羊过来。”
帐内一片抽气声。
送上皇太极的宝刀,那就是赤果果的威胁。
要么老老实实地送来物资补给,要么等我大清缓过气来,就将你们斩尽杀绝!
“汗王!”济尔哈朗急得往前一步,“这般激进,怕是……”
“没有怕是!”皇太极打断他,抓起案上的腰刀,猛地劈在帐柱上。
刀刃嵌入松木半寸,震落的冰屑簌簌往下掉。
“当年萨尔浒之战,咱们三天吃雪啃干粮,不照样把杜松的大军砍得片甲不留?现在不过是少了一顿饭,冷了些日子,就想缩回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