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了。陈寒起身走到窗前,运河上的灯火星星点点。这条水路承载了太多希望,从松江的棉布到杭州的丝绸,从工人的生计到孩子们的未来。
“夫君……”朱幼薇在梦中轻唤。
陈寒回头,发现她翻了个身,被子滑落一角。他走过去重新为她掖好被角,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掌心。那里有一层薄茧,是常年握梭子磨出来的。
他记得初见时,她的手虽然不算细腻,但绝没有这么多茧子。这些茧子记录着她的付出,从染坊到织机,从算盘到账本,她一样样学,一样样做。
月光移到了她的脸上,陈寒看到她睫毛轻颤。他忽然想起那日在松江染坊,她站在晾布架下的样子。靛青色的布匹在风中轻摆,她的眼神比布上的云纹还要坚定。
“睡吧。”他轻声说,像是怕惊扰她的梦。
朱幼薇的呼吸又变得绵长。陈寒坐在床边,听着河水拍打船身的声音。这声音让他想起小时候在孤儿院,下雨时屋顶的滴答声。那时的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穿越到明朝,更没想到会遇到这样一个女子。
她不仅接受了他那些离经叛道的想法,还能将它们变成现实。订单券、工匠新则、活水纹织法,这些在现代都算创新的东西,在这个时代更是惊世骇俗。可她做成了,而且做得很好。
陈寒轻轻握住她的手。这只手在白天可以签下千两银子的订单,可以调整最复杂的织机,现在却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掌心。
船舱外传来脚步声,是值夜的水手在甲板上走动。陈寒松开她的手,走到书案前。案上摊着朱幼薇画的织机图纸,线条干净利落,旁边密密麻麻写着注解。
他拿起笔,在图纸一角添了几笔。这是他在现代见过的纺织机结构,或许能让她少走些弯路。画完他又觉得多余,以她的聪明,迟早会想到这些。
放下笔,陈寒回到床边。朱幼薇睡得正香,一缕发丝贴在脸颊上。他轻轻将它拨开,指尖碰到她的皮肤,温软细腻。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水汽的凉意。陈寒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自己只穿着中衣坐在床边。月光渐渐西斜,舱内的光线暗了下来。
他想起那日在杭州工坊,看到她站在三百架织机前的样子。轰鸣的织机声中,她的身影显得那么单薄,却又那么坚定。工人们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束光。
“郡主……”他们在背后这样称呼她,语气里满是敬重。
陈寒知道,这份敬重不是因为她郡主的身份,而是因为她给这些人带来了希望。从每日四个时辰的工时,到旬休一日,从三两银子的月钱,到子女可以读书,她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
而这些,都源于他随口说的一句话:“工人过得好,活才能干得好。”
朱幼薇在梦中动了动,被子又滑落一些。陈寒叹了口气,这个在白天雷厉风行的女子,睡觉却这么不老实。
他再次为她盖好被子,手指无意间碰到她的锁骨。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去年染坊起火时留下的。当时她为了救一个小学徒,硬是冲进了着火的染坊。
陈寒至今记得自己赶到时,看到她抱着孩子从浓烟中冲出来的样子。她的脸被熏得漆黑,只有眼睛亮得吓人。
“没事。”她当时这样说,声音沙哑却坚定,“孩子没事。”
那道疤就这样留了下来,像一枚勋章,记录着她的勇敢。
月光完全消失了,舱内一片黑暗。陈寒摸索着在床边坐下,听着朱幼薇均匀的呼吸声。他知道,天亮后她又会变成那个雷厉风行的郡主,为松江布、为工人们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