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长青自不远处缓步而来,一身素衣青冠,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如流水,“楼某不喜争名,当此之时,也不愿让人。
只一事,我须明言。
世间有三种人最不堪,
第一种,才不胜名;
第二种,声不由行;
第三种,未试先夸。
阁下自省,属哪一类”
“说得好。”
沈安笙轻轻鼓掌,他衣冠胜雪,英俊不凡,一袭青袍,有绝伦之姿,行至近前,平静地看着薛向,“薛兄不识得荫生,也未去过秘地,不知世家底蕴。
道此狂语悖论,我可以原谅,只要你收回诳言,沈某愿就此揭过。”
薛向立于众目之下,自始至终未动半步。
他身着布衫,衣带无金,无印无章,一双手负于身后,眼中似无波澜。
宁千军、楼长青、凌雪衣、沈安笙之言,句句带火,声声含刃,换作旁人早已心虚焦躁,或羞或怒。
可他只是微微抬眸。
目光扫过面前三人,一一掠过,不作停留,最终落向考棚尽头,远处春风吹动的杏树上。
他淡淡问了句,
“杏落了”
宁千军顿时脸色铁青,“装神弄鬼!”
薛向这才回头,语声极轻,仿佛怕惊了枝,“薛某是来考试的,考试想得第一,算什么过错”
他懒得解释宁千军的污蔑。
霎时,全场死寂,继而议论如潮水般席卷。
“是啊,谁考试不想得第一”
“谁不想夺魁,薛向就是说出来,也不算什么罪过。”
“这帮荫生太狂了,意思是只能他们的人夺魁,薛兄夺魁就不行”
“…………”
荫生和妖族,毕竟只占少数,议论一起,宁千军掀起的风潮,立时被覆灭。
就在这时,薛向不疾不徐道,“此次郡试魁首,薛某要定了。
若要问凭什么,无他,只因——我来了。”
旗袍小姐说过,出名要趁早;含谷老人在笔记中也说了,天下英才多如过江之鲫,科道争锋,有才名不显者,蠢之极矣。
薛向一句话出,一如静水落石,砸入众人心中。
考棚西南角,有一处悬空小楼,名曰“鹤楼”。
因其楼居高峻,得天光与山色最盛,又临近考棚,常为名流雅士、师长长辈所驻足之地,静观学子风采。
这几日,生意正盛。
三楼听雨居,摆着一张乌木短几,窗扉洞开,山风送酒香。
此间视野开阔,正能瞧见考棚外的动静儿。
一位三十几许的中年人正侧倚栏边,端着酒杯,神情慵懒而含笑,注视着正放豪言的薛向。
他的双眼极好看,黑白分明,潋滟中似常藏几分戏谑,却不令人讨厌,反生亲切。
此君不是别人,正是薛向的好师兄、第七院院尊,云梦掌印寺掌印谢海涯。
在他不远处,一名女子也倚在栏杆边上,望着考棚外的热闹。
女子着一件玄色绣金外袍,腰间绛带系书囊,长发随意绾起,却有说不出的从容飒然。
肤色雪白,唇若丹砂,气质既非寻常闺阁之柔,却也无朝堂女官的冷硬,更近于山林之间、书院之外,独行之人。
此女大号宋庭芳,正是桐江学派大先生柳凤池之女,沧澜州观风司司尊,薛向和谢海涯的便宜师伯。
军饷案收尾,若非宋庭芳出手,薛向的结局不会这般好。
此番聚会,却是谢海涯张罗的,倒非是为了薛向的事,而是为了他自己的前程。
他调任云梦城一年半,主管第七院。
这短短一年半来,云梦城商事繁荣,利税猛增,尤其是绥阳渡的发展,俨然成了云梦城,乃至迦南郡的一大标杆。
虽说薛向居功至伟,但他作为主管院尊,分润到的功劳非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