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不是谁都可以随便拿捏的存在了。
“年轻人,别太年轻。”
薛向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像是在安慰,又像在轻描淡写地碾过。
风起衣摆,长空无语,宁千军一动不动,仿佛被当众剥下最后一层尊严,僵立原地。
这个世界,并不只围着最强者转动。
薛向策论满分带来的震撼,很快便在众人各自的悲喜中消散。
人群渐渐疏落,夕阳如洗,余晖在广场西侧的青石阶上铺开一层薄金,光影在石面起伏,如溶金缓缓流动。
巨榕树下,薛向盘膝而坐,背脊笔直,神色澄静。
远处,四道身影并肩而来。
魏文道年纪轻轻,却已深得“装逼如风,常伴其身”之真意——永远负手而行。
儒衫虽未仔细整过,依旧透着一股清正温文的书卷气。
孟德仍是膀大腰圆,阔步如风,一边走一边啃着与薛向同款的猪油饼,油香随风四散。
陆为民眉头微蹙,像在反复咀嚼一行未写完的句子,惆怅在面上压也压不住。
周梦雨一袭墨青长袍,衣角被风托起,双手插袖,唇畔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瞧瞧。”魏文道朗声一笑,“薛兄你这回,真是杀疯了。”
“我看宁千军都要气吐血了。”
“就是,痛快!瞧把那帮荫生吓得——”
几人言笑嘈嘈,尾音散在树影间。
薛向摆了摆手,淡淡道,“不说我了。孟德兄、为民兄、梦雨兄,三位怕是得再加把劲儿。”
第二场策论试,除了魏文道有八十七分外,其余众人分数都只在七十余分,已逼近落榜边缘。
孟德把最后一口猪油饼咽下,嘴角还亮着油星,咧嘴道,“预料之中,科举考试,层层拔高,本就是优中选优;取中的名额又少,这个分数,我已经很满意了。”
他忽地挺直胸膛,眼里亮出一线光,“薛兄这一仗打得漂亮,倒让我颇受启发。
回去我也要‘磨’上一磨——进衙门、历世事。
到底不经风霜,写不出入骨三分的文章。”
“说得好。”
陆为民接道,“我也这么想,失败不怕,怕的是不知回头检点,大不了明年再考。”
周梦雨耸耸肩,笑意更淡,“都看着我作甚我来参考,原就为个体验。
周某执掌《云间消息》,在迦南郡也算数得着名流了,谁见我不高看一眼
这科考之路,能再往上爬一阶,自是好事;
爬不动,我就歇歇,养足精神再上。
我不急。”
“周兄这份心境,全场堪称第一。”
薛向竖起拇指,笑道,“不过,失望的话别说早了。
还有最后一场试帖诗,诸君未必不能奇峰突起。”
“正是。”
魏文道神色一敛,郑重道,“终究还要全力以赴。
即便不中,只要名次好看些,将来求仕、入公衙,也能多得几分筹码。
诸君,仍当努力。”
…………
夜色渐沉,繁星隐没于云幕。
薛向回到号舍,一筒清水入口,随手取出一块猪油饼,慢慢咀嚼那块已冷却的猪油饼。
水足饼饱,疲惫却如潮水涌来,他躺上石床,沉入梦乡。
棚外的夜风掠过院墙,卷起几片纸屑。
考棚中,依旧灯火未歇。
点点光晕从各个号舍缝隙间透出,映出伏案苦读的身影,或低头默写旧卷,或轻声背诵旧日诗章。
而在监考厅西厢,一间密闭暗室,被推开。
王宗靖身披灰裘,阔步而入。
室内两人,已等候多时。
昏黄的烛火微微跳动,映出沈明周的面孔,细长而削瘦,眉间倦意未散。
他斜倚椅背,手指慢慢转动一支干笔,似在驱赶心头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