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识,是从一片无尽的、冰冷的黑暗中,缓缓上浮的。
最先恢复的,是嗅觉。
一股熟悉的、混杂着草药与泥土芬芳的气息,萦绕在鼻尖。
这不是什么仙家灵草,只是村里郎中用来活血化瘀的最普通的草药,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紧接着,是听觉。
窗外,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有邻家孩童追逐打闹的嬉笑声,还有爷爷在院子里,一下,又一下,劈砍柴火的沉闷声响。
这些声音,如此的平凡,如此的……真实。
我费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厮杀后的废墟,也不是冰冷的昆仑雪山,而是自家屋子那熟悉的、有些发黄的房梁。
我……回家了。
我的身体,像散了架一样,每一寸骨骼,每一条经脉,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与年兽一战,我以“归墟”吞噬“终结”,看似赢了,实则是两败俱伤。
我的白玉京,几乎化为了一片混沌废墟,十二仙楼的光辉尽数碎裂,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重新凝聚。
但,我活下来了。
我感觉到,有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正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我艰难地转过头。
叶清歌就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
她清丽的脸庞上,写满了深深的疲惫,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即便是睡梦中,她的眉头也依旧微微蹙着,充满了不安。
她隆起的小腹,被床沿挤压着,让她睡得并不安稳。
我的心,那片被永恒冰封的死寂湖面,仿佛被投下了一颗滚烫的石子。
虽然,依旧无法泛起名为“心疼”的涟漪。
但我却本能地,想要伸出手,去抚平她眉间的褶皱。
我尝试着动了一下,这轻微的动作,却立刻惊醒了她。
“九幽!”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眼眸中,先是闪过一丝睡梦中的迷茫,当看清我已经睁开了眼睛时,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瞬间从她的眼底,喷薄而出。
那不是普通的喜悦。
那是失而复得,是劫后余生,是悬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心,终于落回实地的狂喜。
泪水,再一次,无法抑制地从她的眼眶中滑落。
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她语无伦次,伸出手,想碰我,却又怕碰到我的伤口,只能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整整七天……爷爷说……爷爷说你……”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只是用那双泪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仿佛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我张了张嘴,想说一句“我没事”。
但发出的,却是嘶哑难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别……别说话。”她连忙按住我,用自己的袖子,胡乱地擦着眼泪,脸上却努力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刚醒,身体还虚。我去叫爷爷,我去给你熬粥。”
她说着,站起身,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是腹中的孩子,让她行动不再那么方便。
我看着她有些笨拙地跑出屋子,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喜悦喊声:“爷爷!九幽醒了!他醒了!”
院子里,劈柴声,戛然而止。
很快,爷爷那张布满风霜的、总是很严肃的脸,出现在了门口。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几下,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重重地“嗯”了一声,然后转身出去,继续劈柴。
但劈柴的力道,却似乎比之前,更稳,更沉。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上了自从踏入这条路以来,最平静,也最安逸的一段生活。
我像一个真正的废人,每天躺在床上,接受着清歌无微不至的照顾。
她会一口一口地,喂我喝下温热的米粥。
她会用热毛巾,为我擦拭身体。
她会坐在床边,将村子里发生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当成最有趣的故事,讲给我听。
比如东家的牛,又多生了一头牛犊。
比如西家的姑娘,要嫁人了。
比如村里的孩子们,为了一个风筝,打了一架,最后又哭着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