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出在罗士信身上。罗士信雍丘大败后,并未如预想般退回管城,反而在退到开封后,收拢残兵,加固城防!更棘手的是,管城的郑颋反应极快,迅速派出援军,在开封城外扎下营寨,与城内守军互为犄角。陈敬儿、李公逸两部人马,围攻开封至今,几番猛攻,损兵折将,却始终无法破城拔寨。坚固的开封城,成了横亘在汉军西进道路上的一块顽石。
北风裹挟着雪沫洒入堂内,带来刺骨的凉意。
李靖悄然立於李善道身侧,知其心忧,缓声说道:“大王,魏晋以来,战乱频仍,开封以其“居中御外”,渐为南北争锋的重镇,为北魏南下江南之八仓之一;昏君开凿通济渠后,因其扼运河咽喉,其城更得扩建。内城包砖,墙高四丈,宽三丈;在原有四座城门外,皆筑瓮城;护城河引汴水灌注,深阔难越。城内且设制造军器的军器监、储存漕粮的转运仓。
“昔年盛时,隋军驻守逾万。如今罗士信、郑颋援兵合计虽只五千余众,然其据坚城,内外呼应,复又罗士信,骁将也,治军有方,急切难下,亦在情理之中。”
他稍窥李善道神色,声音更沉稳几分,“高上柱国诸部已至,增援陈大将军之事已在计议。大王切勿过忧,保重贵体为要。”——上柱国是杨坚时的散官旧称,李善道虽将杨坚时的散官旧制废弃,改用了杨广的散官新制,但唯独“上柱国”之称仍沿用,不过是仅授与十六卫大将军中的少数功勋大将,如刘黑闼、赵君德、李文相、高曦、高延霸等数人,以示尊崇。
李善道眉宇间的忧虑并未消散,稍转身形,指向堂中案头另一份刚刚送达的密报:“药师宽慰之言,我心领之。然此乃杨粉堆刚呈来的探报,贾润甫、程知节两部,合计步骑万余,已援至管城;李密闻罗士信雍丘之败,又闻我军猛攻开封之后,尽管因洛阳犹未出兵,攻我陕虢,且其军心尚未尽稳,他不敢大举东进荥阳,闻其却亦又调了大将张仁则部,来援荥阳。”
他皱着眉头,说道,“药师,我知不可急切,然我增兵,彼亦增兵。开封,若不能速克,敌援日增,只怕战局将更麻烦。”
李靖闻言,目光微凝,默然了下,似在斟酌措辞。他再次抬眼,谨慎地观察了下李善道的表情,试探着开口:“大王,日前裴右仆射自河北呈递的条陈,其所议之策,或可稍作考量?”
“裴公条陈?”
裴矩与魏征一起,都被留在了河北坐镇。魏征总掌军政,裴矩协理民政。
两日前,裴矩在得知开封战局陷入僵持,白马诸臣有人建议再从河北调兵来白马以后,便上了道奏疏,核心建议是:时值仲冬,风雪将至,强攻开封耗费巨大且难有速效。反观宇文化及残部,困守林虑,已粮尽蹙困。因而,他认为,与其继续在开封城下与李密拼消耗,不如暂缓开封攻势,将增援白马的部队转而投入林虑,配合王君廓等部,先将宇文化及残部歼灭,夺取传国玉玺!待此功成,政治威望大涨,再挟大胜之威,寻机解决开封、管城,方为稳妥。
这“暂缓开封攻势”、“寻机再战”之策,正是基於李密不断向荥阳增兵的现实考量。
也与薛世雄等人主张的“再从河北调兵增援白马”针锋相对。
寒风卷着雪片,在庭院中打着旋。
李善道望了稍顷落雪,考虑了会儿,回看李靖,问道:“药师,裴公之策,你以为可用?”
李靖见李善道态度松动,心中稍定,就有条不紊地进陈己见:“大王明鉴。臣以为,其一,裴公之策可用。宇文化及势蹙力穷,歼灭易如反掌。而将其全歼,与只是将他大败,意义截然不同!尤其夺得传国玉玺,足以震动天下,大振我军声威,聚拢四方人心。其二……”
他话锋一转,语气恭谨,却自带大开大合的气魄:“臣另有一策:可遣一员大将,率精兵一部,自雍丘东南而下,攻略淮阳、汝南、汝阴等郡!”
李善道凝神倾听,说道:“哦?你细说来。”
“大王,此数郡地处中原东南,连接江淮,乃李密势力之侧翼,亦我军日后南下之要冲。若我军攻略此地,李密便不能只专注於增援荥阳。他如分兵来救,则荥阳正面压力顿减,并我军足可批亢捣虚,寻其软肋,转袭破之;他若坐视不理,则我断其右臂,尽得淮泗,即可使其彻底困死於荥阳、洛阳之间,若瓮中之鳖!此乃‘分其兵势,俟机克胜’之策也。”
裴矩的策略不提。
李靖的这个策略,也就是他的其二,却是放开了眼界,不再局限荥阳一地,而从更大的战略上着眼。李善道心思敏捷,又有前世见闻,一下就听出了他这条策略的精髓之处。用后世话说,“批亢捣虚,寻其软肋,转袭破之”,不就是运动战么?在战略上调动敌人,攻其必救,使其疲於奔命,而我军则就能灵活出击,掌握战场主动,在运动中达成歼敌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