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里的麦子收了一茬,又种下一茬。
西瓜藤枯萎了,只留下一个干瘪的瓜蒂。
小喜的眼角爬上了细纹,宋老蔫的脊背也渐渐佝偻了些。
只有那个账本,在无数个夜晚,在两人的展望和炭笔的沙沙声中,那欠款…越来越小。
那件红色毛衣被小喜宝贵的收好,只在没人的时候,才拿出来轻轻抚摸,对着一面破镜子比试,仿佛那是她对抗无边绝望的盔甲,也是她和宋老蔫共同遥望的彼岸。
第六个年头,那个穿着古怪、总眯着眼睛笑的外乡人来到了芦岗村,为王金水建立起森严的族规,并提出了宗祠和石像的构想。
也是这一年,这一天,宋老蔫和小喜的心中,充满了狂喜!
“还差53块8毛…王金水说,帮他把宗祠建好…就还清!”
宋老蔫那晚捧着账本,对着油灯,木讷的双眼有了光芒。
账本上,只剩下一个很小的数字。
小喜在一旁用力点头,抓着宋老蔫布满老茧的手,泪光闪烁。
希望,从未如此真切!
如此…触手可及!
宋老蔫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牛,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扛石头,他扛最大的;上梁木,他咬牙顶在最高最险的位置;铺砖砌瓦,他手脚麻利得让王金水都咋舌。
每一次力竭…每一次快要倒下,他都想着账本上那个即将归零的数字,想着窝棚里那件红毛衣,想着…即将到来的未来。
小喜每天早早起身,杵着拐,慢慢的,给宋老蔫摊最厚实的苞米饼子,配上咸菜,装进饭盒。
她把饭盒挂在小黄的脖子上,小黄早已长成威风雄壮的大狗,它似乎明白这个神圣的任务,挂着饭盒昂首挺胸,跟随撑着双拐的小喜,在早晨的微风或午后的烈日下,一步一挪地,走向那座热火朝天的宗祠建筑工地。
她的到来总会引来一片不怀好意的哄笑或者污言秽语。
“哟!那残废又来给老蔫包送饭了!”
“那蔫包木头有福气啊,家里还养个会做饭的!我攒够了钱也找村长买个婆娘……”
“脸盘子还挺俏,可惜是个瘸子,地里也做不了活,累赘罢了有什么好羡慕的……”
“嘿嘿,我倒是想知道这哑巴在床上是怎么叫的……”
“……”
小喜充耳不闻,只是带着小黄,杵着拐走自己的路。
在众人戏谑的目光中,汗流浃背、满身尘土的宋老蔫丢下活计,立刻迎上去。也不避讳,接过饭盒,就在乱七八糟的工地上大口吃起来。
小喜把双拐撑到腋下,拿出干净的手帕,心疼的替他擦拭额头上混着泥灰的汗水。
宋老蔫抬起头来,黝黑的脸上只有满足。
苦日子,似乎真的就要到头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