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盯着他,纵知在他面前将事情说白对自己没有好处,可忽然间就是不想再忌讳了。如今检讨起因果来,我将它归结到身心俱疲下理智力的失控,因为彼时我不管不顾地说得几乎毫无遮掩:「先前于地牢门上垂的幡子,便是五组双圈交迭的梅花图纹;还有当初假冒李云行窃,在江湖上闹出一片风风雨雨,最后还将我做人质逃出开封府的那个冒牌货身上也曾搜出一块金属牌,经高温烧烫,也显现出过类似的图形,只是更加精致。甚至更早以前,类似的图形,似乎也曾于何处见到过。」
铁面人的嘴角竟是一扬,随后冷毅地笑了,笑声很轻,很快便散逸在空气里,彷佛不曾存在过,周身却凝聚起一股新的压迫。
「我倒是忘了,」他冷冷地道:「你与开封府的关系,不浅。」
眼前的人影高大深重,像座随时可压下碾碎人的巨石,我心中不是没有暗怕,可那曾经于一段时期内频繁出现于午夜梦回中的明艳笑颜,却刺激着我不管不顾地去探求真实。
我提起精神紧紧盯向他,分毫不想退却,深怕看漏了他一分一毫的表情:「……在更早以前,我曾在汴梁一间叫百花楼的勾栏里边,见过一名唤春花的女子,她头上的簪子,也是相似的五瓣花饰,就如同明月楼那名伎女一样……她也是你们的人吧?」
铁面人外露在面具外的表情看不出变化,却像是真不知道般应了一声:「是么?」
我继续道:「你们在各地妓馆花楼散布着这些人,是想让她们为你做些什么事?只是单纯地打探搜集情报吗?」
铁面人望着我,勾着唇角不言语。
我扶墙起身,直视着他:「……可春花后来却死了。三年多前,她遭一名唤黄磊的男人杀害,道是爱而不得,故而杀之。」
我顿了一顿,嘲讽一笑:「当初我便觉奇怪,春花于百花楼中虽不算火红,可处事圆融,向来将男女之事处理得妥当。是故我一直无法理解,她最终为何会因感情之事而丧命……如今想来,她的死,该与你们这五影阁脱不了关系吧?」
铁面人仍旧不语,眼眸墨黑无光,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又或者,他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瞅着我,看我能说到何种地步。
我不自觉捏紧了拳头问他:「……为何杀她?」
他沉默了一会,冷笑一声后姗姗开口:「……你倒好勇气。」语气中却丝毫不见有称赞的意思,眼神深沈,看向我的目光愈发冰冷,「……倘若一切真如你所推测一般,如今你这般将事情挑了明,是不打算活着出去了吗?」
彼时我肾上腺素正丰沛,当老子是吓大的吗!
想起春花那张逝去的笑颜,我一股怒气熊熊冲上心头:「——为什么杀她!」
铁面人从容将手负至身后,相对于我的激动,却是不徐不急地道:「你未免太抬举我,天下之广,秦楼楚馆何其之多,女郎何止千百。纵其中真有我阁派出去的密探,以我之位,还需尽数孰悉?不过……假若你先前那番揣测皆属实,我想一组织内处分成员之理由,总是脱不开二者。一是未能完成任务,二便是心生二意——如此回答,不知虞兄是否满意?」
我握紧了拳头:「……一名风尘女子,想脱离风尘而从良,也算是心生二意么?」
「那便需端看此名女子背景如何了。假若如你所言般不单纯,却欲擅离职守而独立?世间怕是无如此容易之事。」
他微微侧头,一边的琉璃珠饰虽之斜倾,日光穿过他的发丝透射在琉璃珠上,涣射在墙上光点斑斑,他嘴角的弧度半扬半抑,似在嘲讽:「……我倒觉得奇怪,照你所说,那名女子理当明白自己的身分立场,怎会突生从良之意?莫非最终仍是受情所累,遭人怂恿所致?」
(一五二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