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沸腾的是东西二市。
一个专售西域琉璃酒盏的胡商,操着生硬的官话,将那抹着金粉,画着飞天的琉璃盏高高举起,兴奋地大声嚷道:“白送!都白送了!大唐将士勇猛,神佛也要高兴!”
欢呼声骤然回荡,仿佛把整个市场的顶棚都猛地向上抬举了几寸。
更有不少酒肆索性将成坛的好酒直接泼到街心,浓烈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浓烈的气味裹着粗声欢呼直冲云霄。
一个平日里只在晨雾中悄然运送夜香的独轮车夫,呆呆立在新泼出的酒浆中片刻,忽然俯身抓起一只遗落的琉璃杯,竟颤抖着舀起浑浊的酒液,仰头直灌下肚,随后竟跟着喧闹的人声,也纵情大笑了起来。
这酒气裹挟着喜气,在朝阳下蒸腾,仿佛长安的每一粒尘埃都在畅饮,都在欢腾。
绸缎庄的王掌柜,素日吝啬得紧,此刻却冲上街头,双手抖开一匹匹珍藏的,在晨曦下流泻着华光的蜀锦,奋力抛向人群:“拿去!都拿去!给咱大唐的儿郎们披红挂彩!”
那赤红的,明黄的,靛青的锦缎在空中翻飞,如同漫天云霞骤然降落凡尘。
欢呼之声,不绝于耳。
“陛下!万胜——!”
“太子殿下!万胜——!”
“大唐!万胜!”
人流汹涌,几乎要撑破宽阔的街道。
教坊司的乐工和舞伎,被这无边的热情裹挟而出,顾不上仪态,就在街心列队。
琵琶急拨如骤雨,羯鼓擂动似惊雷,一曲雄浑悲壮的《秦王破阵乐》轰然奏响。
披甲执戟的舞者,动作刚猛,腾挪劈刺间,恍然重现了边关浴血,铁马踏破敌阵的壮烈。
那昂扬的乐声与舞步,似凯旋的魂魄在长安的街衢间激荡咆哮,引得无数百姓应和着节奏用力拍掌,跺脚,整个大地都随之震颤。
曲江池畔。
平素诗酒风流的文士们,今日亦抛却了往日的矜持。
一名新科进士的素袍上,沾染了不知是谁泼洒的酒渍,他跳上池边的石案,将手中的玉杯狠狠掷入波光粼粼的池水,朗声长啸。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幸甚至哉,歌以咏志啊!”
周围轰然叫好。
更有一名军事学院的学员,被众同学簇拥着来到前台,提笔写下李承乾在江陵时念出的诗篇:“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字迹酣畅淋漓,墨迹未干,已有无数双手争相触摸,临摹,仿佛要沾上那诗句里滚烫的报国豪情。
日头渐渐高涨,其灼热却不及长安城中的狂欢。
安邑坊深处,老兵铁匠那间低矮的小屋前,破旧的木桌上竟也破天荒地摆上了几样荤腥和一坛浑浊的村酿。
他仅存的右臂紧紧搂着酒坛,布满风霜沟壑的脸上泛着赤红,浑浊的老泪大颗大颗滚落,砸进粗陶碗里,与浑浊的酒液混为一体。
他对着围坐的邻里,用沙哑的声音反复念叨着:“听见没?辽东!是辽东战场!当年本大爷这条膀子,就丢在那鬼地方了”
他猛地灌下一大口酒,被呛得剧烈咳嗽,却不管不顾,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去胡须上的酒渍,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跳,嘶声吼道:“值了!本大爷这条命.值了!来,满上!给泉下的弟兄们.满上!”
他颤抖着将另一只空碗斟满,郑重地放在桌角,对着虚空喃喃:“老六,张头儿听见长安的动静了吗?唐朝皇帝比那隋朝狗皇帝厉害多了!喝酒!”
“哦对了,唐朝太子也很厉害,他们父子,一个比一个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