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在方家特意安排给贵客居住的“清漪苑”内,夏忧蠹正凭栏而立,目光淡漠地扫视着这座在幽州堪称顶级的府邸。
在她眼中,方家的一切,其实可以算是神朝世家一个标准的、甚至有些刻板的模板。
仆从皆着统一制式青衣,行走间步履轻快,垂首低眉,规矩森严。洒扫庭除,侍奉晨食,各司其职,无有喧哗。遇主家,必侧身避让,躬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显是经年训导,刻入骨髓。驭下之术,算是有方。
子弟晨练于演武场,拳脚兵刃,呼喝有声。观其气息,根基尚算扎实,尤以方乾、方骏等嫡系为最。府中灵气虽非浓郁,亦有聚灵法阵运转,滋养庭院草木,郁郁葱葱。家族修行之风盛行,气象尚可。
如果荒疏了练功,那就可以说方家的败落样要出来了。
藏书阁有三层,虽未入内,然神识微感,内蕴书卷之气非虚。库房重地,禁制隐现。更有数道隐晦气息藏于深处,当是族中宿老或供奉,境界约在六、七境间。
至于这栋大宅,也差不多,规制井然,院落重重,中轴对称,主次分明。主宅以青金石筑基,金丝楠为梁,覆琉璃瓦,显的堂皇富丽。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移步换景,颇得园林三分意趣,然匠气稍重,失之自然。
所以,在夏忧蠹这四天看来,方家循规蹈矩,门风整肃。财力、武力、规矩、底蕴,皆属地方豪强,虽远逊幽明地之万一,然置于神朝世家谱系中,中中之选吧,模板之作。无甚新奇,亦无大过。
想着这些,夏忧蠹合上手中那本小册。
册子上墨迹未干,写的就是她今日的见闻。
实际上,她本来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之所以开始记叙这些,其实只是由于高见那不容置疑的命令——
“将每日所见所闻,事无巨细,记录在册,晚间交予我。”
这命令让她感到莫名的屈辱和抵触。
她幽明地真传弟子!如今却像个蒙童般被要求记录这些毫无意义的琐碎日常?
然而,她无法反抗。高见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仿佛能洞穿她所有的挣扎。
四日来,她只能是按照日常的观察,书写,然后在夜幕降临时,将册子沉默地放在高见房间的案几上。
而高见呢?他这几日过得简直像个真正的“游学士子”。
在方家内部信步闲庭,看看花园,品品茶水,尝尝当地的点心。偶尔“偶遇”方家年轻子弟练功,还会“兴致所至”地随口指点几句。
他指点的角度往往刁钻而精准,虽只言片语,却每每让方家子弟如醍醐灌顶,对其愈发恭敬推崇。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这种被奉为上宾的悠闲氛围里。
但夏忧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这个男人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足以搅动风云的可怕力量和态度。
这个人,深不可测。
终于,在第四日夜晚,当夏忧蠹再次将记录着“今日无甚大事,方骏鞭笞家仆致一人死,方乾处置抚恤,余者如常”的日记册子放在高见面前时,她长久积压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冲破了冰冷的壁垒。
她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压抑的质问:“我每日所记,不过是些琐碎重复的景象,方家内外,并无新奇之处。你……究竟想从中看出什么?”
她实在无法理解,困在这方寸之地,记录这些无聊的日常,有何意义?
如果真的想要了解方家的情况,那应该是去方家外面的资源,看方家的账目,去刺探那些核心情报才对。
光是在这里看日常生活,能看出什么东西来?
高见这边呢,他正坐在在窗边的软榻上,就着周围夜明珠的光,翻阅一本方家藏书阁借来的地方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