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两道连日雨水,城中都遭了大殃,官道就更不用说了。
此时水势没有退,道路被积水淹没,车夫们也只好硬着头皮驱车前行。
宋妙坐在车厢里,摇晃颠簸,尤其那车轮一不小心碾过被水淹着,根本看不到的深坑时候,“砰”的那一下,几乎要把她脑浆子都晃出来。
颠得几次,再一转头,见那大饼脸色有些发白、嘴唇有些发紫,宋妙便同他道:“你若有不舒服,早早说出来,不要强忍着,想吐也不要忍着。”
又自随身带的药里寻了一丸药来,递给他道:“是治头晕呕吐的,你且吞了,睡一觉就好。”
大饼忙往后退,道:“娘子莫要开这样大玩笑,哪里就用得上药了!我忍一忍就好——这药只怕能买十个我还多哩!”
这话自然夸张得太过,只这玩笑中又透着十足认真。
他一边说,一边打呕,扶着车窗探头出去,呕了半日,也不过淌出些清口水,等再坐回来,人都蔫了,想吐又吐不出的样子。
宋妙暗叹一口气,把那药丸强塞到他手里,又递了水囊过去,道:“韩公子不是交代过,叫你给我帮手?我的人都金贵得很——眼下吃丸药都拖拖拉拉的,日后分派你做事,岂不是更不肯听?”
说着,又问道:“你铺盖是装在哪个包袱?”
等弄清楚了,又取了他带着的铺盖出来,帮着垫在座下,好叫人坐得舒服些。
那大饼捧着药丸半晌,竟是发了呆,不知想到什么,一副傻愣愣模样,等再回神,眼见得宋妙已经在给自己垫铺盖,忙就水一口吞服了,过来抢活。
那药倒是有效,他吃完之后,没一会就歪在角落里睡了过去,等一觉醒来,眼睛也有神了,说话也有劲了,一时要给宋妙开马车车窗,一时要给宋妙挡着外边吹进来的头风,一时又要给宋妙说笑话逗她乐,忙得不得了。
他忙了这一通,还不算完,又小心道:“今次来给宋娘子跑腿,我实在又是高兴,又是害怕。”
宋妙少不得问他怕什么。
大饼便老实道:“怕被退回去——虽是在衙门里头做了小两年学徒,我除却剁馅、洗菜切菜、烧火、包馒头,其余东西都不怎么会,只自己摸索着学了和面、揉面,却也只能做小案,案台一大,就把不住了……”
“我其实很能做活,也能吃苦,小娘子只管用我,有什么事,全叫我跑腿,叫我做,我就算不吃不喝,也会干好的!”
又道:“小娘子想必知道我先前那师傅……已经不在衙门做活了,而今换了几个新公厨进来,各自带了学徒,只叫我做些洒扫洗切事情,原就学不到东西,眼下更学不到了。”
“听得韩公子来找我,又是给宋娘子打下手,我差点子乐得跳起来!娘子人好,教人又是真教——我实不想一辈子洗菜切菜,总不能总叫伯父、伯娘养吧……”
宋妙同他闲聊几句,才晓得此人大概行状。
大饼姓刘,原本大名就唤作刘饼,因说他出生那年家乡水涝,洪水泛滥,涨到人高,其母为了活命,抱着大肚子爬到高处,食水吃尽了,水还未退去,肚子却发动起来。
她饿了半天,全无力气生产,最后是亏了个一道躲水的老妪从嘴里省了半张大饼过来喂吃了,才把儿子生下来。
刘饼因此得名。
后来刘家又得了一儿一女,刘饼弟弟没养住,妹妹虽养住了,亲娘却得病死了。
眼见家中一穷二白,锅要见底,新粮还没下来,刘父一咬牙,把女儿送给了县中妹妹家,儿子大点,已经满了六岁,于是让人帮着写了封信,托人带去京中找了自己长兄。
刘杂役日子虽也不好过,但到底自己侄儿,还是收了下来,先请人帮着改了个名字,大名做“刘并”,再又托人安排进州衙后厨做学徒,只盼能学个手艺,不求将来撑门立户,能养活自己也顶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