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嗝”打得七上八下,打到后头,已是断断续续,衔接不上。
于是轮到刚打完嗝的,正捂着嘴的不斯文小孙揶揄道:“蒋兄,怎的打个嗝都不清亮,闷闷的!”
蒋兄正臊,左右人已经哈哈哈哈的笑。
先还只一二人笑,笑着笑着,却是有人笑到半途,“哈哈哈”最后那个“哈”字只得了一个“口”,语调一转,居然往下压了压,转成了一个又沉又长的“嗝”。
一时之间,诸人面面相觑,满车厢都笑了起来。
有人捧腹,有人试泪,又有人笑骂:“哎呦不行,我肚子疼!”
倒是那“蒋兄”十分讲究,有些拉不下脸面,忙道:“是这坐的位置,是这马车座位太低,叫我们压着胃才打嗝的!”
卢文鸣正在这骡车上,本来越临近卫州城,越是心中生怯,此时见得众人嬉笑逗趣,心也松了,人也不禁跟着笑,笑着笑着,那一点怯意,不知不觉就消弭了。
这样好的氛围,这样好的同伴,大家冲着一个地方使劲,平日里纯粹、努力,如此环境,他虽是血冷了不少,也很难不被鼓舞起来。
——我只尽我的力,其余交给天命。
他这样想着,复又忍不住记起方才那黄阿婆说的“老天要帮你们成事哩”等等话语,只盼这乡妇果真嘴巴开了光,言出法随一回。
又前行了一段路,那骡车慢慢停下,原是到了地方。
车门一开,有个学生站在外头,提个布袋进来收众人手中干荷叶,又道:“韩领头交代大家下车之前且都看看,别把人车厢弄脏了。”
诸人齐齐应是。
此处已是灵河镇地界,那李阿婆领着几个人先下了车,两下分开之际,韩砺便给了当头那人重重一褡袋钱串,道:“你一向灵变,不要占人便宜,有本地人带着,不至于被坑,凡事拿钱开道,遇得什么自己掂量着抓主意,不要生事,却也不用瞻前顾后——只要是正道,哪怕惹了麻烦,我也会帮着收拾。”
那人不过二十出头,此时接过钱袋,激动应道:“领头放心,我一定好好干,不叫你失望的!”
韩砺拍拍他的肩膀,却不再说什么,而是拉着人,到得其余几个边上,一并交代道:“出门在外,又是人生地不熟的,你们互相照应,有事好好商量,今次要是招足了人,不日回到滑州,我必定向岑通判为你们请功!”
众人虽奔波一天,闻言却是立刻积极起来,脸上都是笑容,又齐齐应诺。
韩砺复又转向一旁,对那李阿婆问了声好,再道:“几个都是学生,不曾经事,又是头回来到,说话、行事若有不到位,阿婆帮着担待提点些。”
又自后头人手中取了一吊钱来,道:“他们这几日吃、住,另有寻牛找马的,都得劳烦您老人家了。”
那李阿婆急得连连摆手,道:“哪里用得着这许多!”
又道:“我们乡下来客,又是识字的秀才公,还是来治水的,若我收了钱,回去得被村里人骂死!”
韩砺却是强把钱放她手里,道:“吃住总要花钱,我们去招人募人的,若是过分寒酸,谁人肯来。”
又催她收下。
李阿婆半推半就,到底收了,一个老婆子,大半天又行舟又爬山的,此时竟是还走出几分健步如飞气势,犹如母鸡张翅,领着几个小鸡学生一溜烟跑了。
而那卢文鸣在一旁,看着韩砺行事,又看另几人如何激动,如何快快跑远,心中却暗暗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