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自诩洒脱不羁,凡事率性而为,鲜有顾忌他的感受。”柳寻衣不可置否地点点头,“我明知他对我有所依仗,却唉设身处地,如果和侯爷闹翻、与朝廷反目的是他,最后他拍拍屁股走人,独留我在天机阁面对上上下下的烂摊子,确实难以自处。今夜,我不妨与你说一句心里话,我恨秦卫,尤其恨他为求功名而背叛东府,非但辜负侯爷的养育之恩,而且恩将仇报,戕害无辜。一想到侯爷、仇寒这些人,我真恨不能将秦卫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一提起被秦卫害死的赵元、仇寒,柳寻衣的眼中寒光乍现,语气变得冷厉之极,咬牙切齿地说道“早在临安揭穿他的鬼蜮伎俩时,我就险些没能忍住将其当场斩杀,以告慰侯爷的在天之灵”
“但你终究没有下手”唐阿富此言,犹如一盆冷水将柳寻衣的怒火瞬间熄灭。
“是啊”柳寻衣长叹一声,阴戾的眼神缓和些许,“箭在弦上,我却迟迟无法说服自己,更无法对他痛下杀手。为此,我替自己找了一个借口,将侯爷被害的罪魁祸首认定为枢密副使,新仇旧恨都应该找他偿还。”
“你以首恶元凶是枢密副使为由饶过秦卫一命,却不料他非但没有醒悟,反而担心你杀了他的靠山,断了他的仕途。”唐阿富连连冷笑,“为了自己的前途命运,死里逃生的秦卫不仅没有感激你的不杀之恩,反而马不停蹄地跑去阻止你。为救枢密副使,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对你出手,甚至不惜结果你的性命。”
“我对他抱有最后一丝幻想,希望他能迷途知返,可他已然无可救药。”柳寻衣苦涩自嘲,“我不忍杀他,他却果断杀我。相比之下,我简直愚不可及。”
“我一直以为你被昔日的感情冲昏头脑,变得轻重失宜,恩仇不分,却不料你竟心如明镜。既然你知晓自己错信秦卫愚不可及,今夜又为何再度仁慈”唐阿富眉心紧锁,颇感困惑,“我认识的柳寻衣,纵然悲天悯人,却也不至于在大是大非面前犯糊涂。就算你欠他的,那一剑也应该两清了,为何仍放不下”
“唐兄言中利弊,我如何不懂可放不下就是放不下。”柳寻衣怅然若失,呢喃自语,“也许是因为我寻得亲人,而他仍是孤儿。”
“恕我直言,你这是妇人之仁”
“他不是妇人之仁,而是富生良心。”
唐阿富话音未落,一道如银铃般的冷笑悄然自黑暗中传来。紧接着,神态怡然的洵溱在阿保鲁的陪同下缓缓出现在柳、唐二人面前。
值得一提的是,此时的洵溱气韵饱满,笑靥如初,由内至外透着一股精明睿智、坚毅自信的迷人气质,再寻不到一丝伤感、萎靡之意。
一见洵溱,柳寻衣不由地回想起前半夜阿保鲁“教训”自己的一席话,又联想到自己对洵溱的苛刻与亏欠,不禁面露尴尬,看向洵溱的目光亦变得有些闪躲。
“昔日,柳寻衣穷途末路,一无所有之时,尚且不忍对他这位年少挚友狠下杀手。如今,柳寻衣重拾温暖,名利双收,风光无限”洵溱笑盈盈地望着略显扭捏的柳寻衣,优哉游哉地说道,“对于命途多舛,失时落势的旧日兄弟,自是慈心泛滥,愈发怜悯。柳寻衣,不知我说的对与不对”
“这”
“世人皆知,柳寻衣为洗冤屈,于锄奸大会众目睽睽之下,以高屋建瓴之势怒杀清风这位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整个复仇过程如行云流水,酣畅淋漓,其间未有一丝彷徨犹豫。”见柳寻衣支支吾吾,洵溱料定他被自己言中,故而眉宇间笑意更浓,“经此一役,江湖群雄无不被柳寻衣的铁血手腕所折服,都以为你是恩仇必报,心如铁石,甚至杀人不眨眼的末世枭雄。可是谁又能想到,一举将武林二宗之一的武当踩在脚下的柳大侠,竟因儿女情长的琐事,一连心软了两次。上一次是对洛凝语,不忍伤她的心而放过凌潇潇和武当。这一次是对秦卫,放不下二十几年朝夕相处的感情,同样于心不忍。”
“人都已经走了,还说这些做什么”面对洵溱的调侃,自知无力辩驳的柳寻衣多少有些心虚,匆忙搪塞,“妇人之仁也好,于心不忍也罢,多说无益,所有后果由我一人承担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