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必明知故问?早在颍川时,司无道已将你暗中派人保护我……或者说‘监视我’的事和盘托出。我知道,自己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你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我人生的每一步……都在你的掌控之下。也许是由于洛府主的缘故,你恶其余胥,故而对我恨之入骨,希望我饱经苦难,受尽折磨。你拆散我们兄妹,又指使司无道引来天机侯将我带入天机阁,这一切……都是你设的局。然而,出于对萧谷主的承诺,你纵使对我再憎恶也不能让我丧命,于是又派人暗中保护我,甚至在神鬼不知的情况下替我解决一些棘手的麻烦。”回忆往昔,柳寻衣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如果没有你,我和妹妹也许早就双双饿死在寒冬街头。如果没有你,我在天机阁当差时也不可能屡屡化险为夷。可以说……我能活下来、能习得一身武艺、能在天机阁崭露头角、能在十大少保中抢先得到侯爷的赏识,你的暗中帮助不容忽视。只可惜,你对我的恩情皆源于你对洛府主的仇恨,你为我做的一切只为更加酣畅淋漓的复仇,并不是真心帮我。”
云追月默默聆听着柳寻衣的倾诉,气势不再像刚刚那般冷傲,眼神也渐渐恢复平和。
“你害过我也救过我,既是我的仇人,也是我的恩人。”言及于此,柳寻衣突然发出一声轻笑,似乎在嘲讽自己的愚蠢迟钝,鄙视自己的优柔寡断,“从小到大,我和你之间的恩恩怨怨积攒无数,如果一笔笔地清算,恐怕十天半月也算不明白。”
“难得你说出真心话,我也不再瞒你。其实,当年我带走萍儿,是不忍心她跟着你颠沛流离,忍饥挨饿……”
“个中缘由,我已经猜出一二。”柳寻衣不可置否地答道,“萍儿是女子,你在她身上看到萧谷主当年的影子,下意识地将她视为萧谷主的化身。至于我……是洛天瑾的儿子、是仇人生命的延续。令你一看到我就想起洛天瑾是如何从你手中夺走萧谷主,又是如何践踏你的尊严……”
“我承认……当初你娘将你们兄妹托付给我,我确有区别之心,对你也确有不公。”云追月眼神黯淡,似乎心生羞愧。
“你能将萍儿视若己出,将对萧谷主的体贴、温柔全部转嫁于她,从而将所有怨念、仇恨强加于我……我非但不会怪你,反而十分感激。毕竟,是你让萍儿度过一个圆满幸福,无忧无虑的童年。如果她跟着我,只会吃苦受累。毕竟,当年的我连一口米粥都抢不到。你刚刚说的没错,就冲你对萍儿的养育之恩……我也不能杀你。”
“柳寻衣……”
“罢了!”心烦意乱的柳寻衣神情一禀,正色道,“当年的你顾念萧谷主的感受,恨我却不能杀我。如今的我在乎萍儿的感情,恨你……却同样不能对你赶尽杀绝。我来见你,是想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们的爱恨情仇早在二十年前就应该做出了断,万不该迁延至今,更不该将无辜的我们拖下水,以至烦忧无穷无尽,仇恨延绵不绝。为萍儿将来的幸福,也为我自己能够摆脱上一辈人的恩怨束缚,堂堂正正地重新做人。过去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就让它过去吧,日后谁也不必再提!你对我的帮助也好、坑害也罢,甚至设局诱使我与自己的生父反目成仇……我也不再计较。”
“此话当真?”云追月眼前一亮,似乎对柳寻衣的慷慨难以置信,“你真的可以放下对我的成见……”
“放下不代表忘记。”柳寻衣摆手打断云追月的感慨,“更不代表我能原谅你的残忍无情,自私自利。尤其是……你将我当成复仇的牺牲品,更是令我久久不能释怀。”
“什么意思?”云追月心头一沉,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变得愈发阴戾,“我就知道洛天瑾的儿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直说吧!你是不是已经做好下一步打算?”
“是非不追,恩仇不计。”柳寻衣目不斜视地望着愤懑不平的云追月,缓缓举起桌上的茶杯,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杯茶……我敬你。既敬你对我的恩待,也敬你对我的仇视。喝下这杯茶,从今天……不!应该是从现在开始,我和你恩怨两清,互不相欠。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至死……不再往来。”
“至死不再往来?”云追月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扯着干瘪而嘶哑的嗓音狂笑不止,直听得人毛骨悚然,“我与你娘青梅竹马,又是你外公的义子,还是你妹妹的养父。你打算……如何与我不再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