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柳寻衣从来都不是观世音,因为你快意恩仇,杀人不眨眼。你也不是阎罗王,因为你心里始终有一杆秤,哪怕大宋朝廷对你百般迫害,你仍不肯公然造反。相比之下,你既有菩萨心肠,亦有阎罗手段,更像是……怒目金刚。”
“哈哈……好一个‘怒目金刚’!痛切、痛切,极为痛切,痛切至极!”柳寻衣拍手叫绝,直笑的前仰后合,同时不拘礼教地破口大骂,“在这混账世道,我若不做怒目金刚,只怕其它人非将我当成任人愚弄的‘善财童子’不可。有点良心的无非敲我一笔,可万一再遇到如清风、凌潇潇这般天良丧尽的王八蛋,岂止敲我一笔?恨不能连我的小命都得断送在他们手里。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我栽的跟头险些丧命不说,差一点连‘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千古骂名都稀里糊涂地带进棺材,岂能再不反省?再不悔过?再不痛定思痛,一改往日之弊?如果我好了伤疤忘了疼,恐怕下一次连老天爷都不会帮我。”
“说得好!”唐阿富眼前一亮,眉宇间溢满赞许之情,“就凭你刚刚说的这番话,相信没有人能再将你轻而易举地玩弄于股掌之中。”
“唐兄,你刚刚说在我的身上看到北贤王的影子,是不是真的?”柳寻衣的笑容缓缓收敛,目光逐渐凝重,“若真如此,我只问你一句。倘若我柳寻衣是‘北贤王’,你唐阿富……愿不愿做我的‘谢玄’?”
“柳寻衣,你果然有这份心思?”唐阿富的脸色微微一变,却并未表现出过度惊诧。毕竟,柳寻衣的心思固然在他的意料之外,但细细琢磨却也在情理之中。
“从我在贤王府地牢得知自己身世的那一刻,我心里……便有了牵挂。我柳寻衣再也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孤家寡人,我可以不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打算,却不能不为身边的挚爱亲朋考虑。”柳寻衣叹道,“江湖不比市井,从来都没有安居乐业的说法。江湖也不比庙堂,没有人可以隐居求志,安贫守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要么威风八面,要么日暮途穷,非盛即衰在你死我活的江湖体现的淋漓尽致。江湖中人大都藐视皇朝礼法,又不甘农牧渔桑,既没有俸禄亦没有田土,只能靠人与人之间的争抢夺掠博取富贵,先求安身立命,再求飞黄腾达,终求一世英名。因此,沦落江湖纵使我不找别人麻烦,别人也会找我麻烦,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发制人。”
“听你的话音……似乎有些后悔?”唐阿富将信将疑地望着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的柳寻衣,试探道,“在你的意识里,是不是只有报效朝廷才是有志之士谋求功名大业的正统大道。混迹江湖……什么名门正派、望族世家,哪怕荣登‘武林盟主’的至尊地位,依旧是不入流的下三滥,难登大雅之堂。”
“唐兄言重了,我只是感慨浪迹江湖犹如无根之萍,成败兴衰往往只在朝夕之间。就像我……昨日还是罄竹难书的无耻奸贼,今天却变成万人追捧的侠义豪杰。在这里,兴盛与衰微犹如走马观花,令人眼花缭乱,难辨真伪。”
“难道报效朝廷就能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一辈子平步青云?”唐阿富揶揄道,“你曾是朝廷命官,而且是丹心碧血,智勇双全的忠臣良将,可结果如何?不谙人情世故、不懂蝇营狗苟、不屑勾心斗角、不肯狼狈为奸……你自诩旱涝保收的‘金饭碗’不同样被人一脚踢翻?你只说混迹江湖朝不保夕,为何不说高居庙堂同样生死难测?”
“这……”
“这也怪不得你!”唐阿富摆手打断欲言又止的柳寻衣,无奈道,“你自幼在临安长大,大宋朝廷对你有养育之恩,你的思想一时难以改变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现在的朝廷已然将你视为反贼叛逆,无论你肯不肯承认,都再也无法回头。若想活命,只能栖身于江湖。从今以后,没有人再替你计算功过,没有人再为你谋划仕途,没有人再给你发放俸禄。今天的你想要风风光光地活下去,只能依靠自己……依靠自己手中的剑。无论你想得到什么,必须自己去取、去争、去夺、去抢!为此,你不得不学习江湖中那一套‘不计后果’、‘不择手段’的行事做派,如果像在朝廷时那般无时无刻保持‘谦逊有礼’,将自己粉饰的‘风度翩翩’,非但什么也得不到,反而遭人耻笑,甚至活活饿死。”
“唐兄一言穿心,令我无地自容。”沉默良久,柳寻衣终于放弃弥留在心底的最后一丝执念,凄然惨笑,“正因为我看清楚自己的处境,才会有此心结。我对洵溱说过,自己再也不会受人要挟,再也不会任人摆布,亦是此意。”
“既然你早有打算,又何必瞻前顾后?”
“因为我的心里极不平静。”柳寻衣苦涩道,“从今天早上睁开双眼,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无不令我心乱如丝,惴惴不安。可笑的是,我明明十分忐忑,却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为何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