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傍晚,天黑得尤其快,无边的暮色就像一头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将天地间本就不怎么明亮的光线吞噬个干净。
明显冷了几分的寒意,让人颇感不适,殿中伺候的内侍有序地添置着炭火。
刘承祐有些受不了浑浊凝滞的空气,命人打开门窗透气,自外边汹涌而入的寒风,立刻将殿内刚攀升而起的温度给压制下去了。
站在窗口,稍微吹了吹凉风,张德钧很是殷勤地取过一件裘袍:“官家,天寒,切勿着凉了。”
刘承祐并不逞强,接过披在身上,只驻脚了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回转至殿内,烤着火,随口问候在陛前的王溥:“齐物,对定难军,你有何看法?折公对这股党项势力,可是忌惮得很呐!”
王溥此前,一直侍候在边上,虽没有发言,但二人的对话也都听在耳中。此时闻问,揖手道来:“对定难军,臣知之不详,不敢妄加评论。不过,折公所言,想来也不是危言耸听!”
对于王溥这种严谨的态度,刘承祐很满意,也难怪其人有史才。王溥前番被在史馆修史的贾纬看上来,近来常常被叫去辅助编修《高祖实录》,对于这等展示其能才的事,刘承祐并未阻拦,反而鼓励。
“陛下,如折公之言,定难军自李思恭始,数十年以来,实力不断增强,据河套之地,占夏绥数州,拥兵数万。尤其是拓跋李氏一族,对党项诸部族的掌控也在加强。”
在刘承祐的目光下,王溥还是简单地说了说他的看法:“以臣之见,定难军的壮大,自是不利于大汉西北边陲的稳定。但是,以我朝如今的情况,对于定难军实无钳制约束之法。定难节度李彝殷已掌夏绥十四载,彼辈若也野望难抑,随时可扯旗作乱,脱离大汉的统治。”
“朕,也正是大患于此。夏州,终究非大汉治下其他藩镇啊。朕平河中之时,李彝殷便引夏州之兵蠢蠢欲动!”刘承祐的手仍架在炭火上,火光将他的手映得通红,热意根本驱不散他的忧虑:“彼时若非朕速平河中,震慑群小,关右恐怕佗生剧变!”
闻言,王溥有些诧异:“据臣所闻,当时不是定难军与延州军起了冲突吗?”
刘承祐直接给王溥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以王卿之灵光眼界,会看不透这浮面表象?”
王溥不由露出一抹谦恭的笑容。
笑意微敛,王溥小心地扫了眼刘承祐的侧脸,略作犹豫,沉声道:“陛下,以夏州的实力,与大汉相比,自是不值一提,然倘若其真反,朝廷也无力制之。大汉如今更重要的,是弭兵罢战,致政养民。即便国家度过此段艰难,朝廷的重心也当放在对抗契丹与削平诸国上......”
观察着皇帝的表情,见他仍作倾听状,只是不动神色,沉沉地吸一口气,以一种劝谏的口吻道:“陛下目光深彻,高瞻远瞩,然定难之虑,实乃远忧,非当下紧要之事啊!”
“你是怕朕分不清主次吗?”刘承祐问。
“臣非此意。”王溥赶紧道。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刘承祐朝他扬了扬手,说:“也就是接见折公,话题赶上了。既定之战略国策,朕又岂会轻言更张。”
“陛下英明。”
“以卿之见,对这定难军,朕当如何应对?”刘承祐回坐到御案,悠悠然地问:“朕清楚地记得,当初回鹘进贡,彼辈还夺了贡马!对大汉朝廷,彼辈又何曾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