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岂敢矫传君命?”冯道爽朗一笑。
“礼部已准备好宾驿、酒筵,就待大王入席,等吃饱喝足,再行进宫,觐见陛下!”冯道手抬起,朝后一伸:“大王请!”
城西宾驿,被清理得很干净,专供刘崇一家,吃得很香,这一路来,担惊受怕,原以为到京之后,是牢狱待遇。但眼下看来,结果如何仍旧未定,但朝廷透露出的信号,总归让他们燃起了些许希望。
雅室之中,一桌不算太丰盛的酒食,未动一筷,只冯道、李少游、刘崇以及刘承均在座。气氛有些压抑,刘崇默然而坐,对冯道的劝酒没有应承,麻木良久,看向冯道:“冯相,能否告之,皇帝到底打算如何处置孤?”
“老朽愚顽,天子的心意,岂是我所能猜度的!”冯道微微一笑,再度举杯:“大王莫及,还是听从天子之意,饮宴罢,再进宫拜见陛下!”
忧心忡忡,味同嚼蜡,一直到申时,方才在引导之下进宫,单独一人。剩下那一大家子,被单独安置。
开封,不是刘崇第一次来,但烙印着刘家痕迹的汉宫,却是刘崇第一次见。比起晋阳宫,还是要堂皇大气地多,这是刘崇最直观的感受。
说起来,开国足足六载,身为宗室之长,天下第一节度,刘崇竟然从来没有到京师来过,不管怎么看,都是不合适的。即便说给平民百姓听,都会觉得其心怀反意。
在宫人的引领下,越过一道道高大的宫门,向崇政殿而去,靠着双脚,缓步而行,一步比一步佝偻。
进入政殿之时,里边只刘承祐一人,伺候的郎官、内侍、宫娥都被他屏退了。打量着刘崇,一股年迈、衰颓的气息,扑面而来。刘崇在刘承祐的脑海中,相貌已经很模糊了,但他还是没想到,刘崇会以这样一副衰老惨白的面孔,出现在自己面前。
“罪臣,刘崇参见陛下!”低眉垂首,颤着声音,第一次向大汉第二任皇帝刘承祐,叩首磕头。
这副老迈不堪的模样,又是亲叔叔,随便换个人,心或许就软了。刘承祐则默然不作声,就这么平静地审视着他。
没一会儿,刘崇就有些受不住了,不只是心理,还是那双膝盖。
“皇叔,晋阳而今,是如何地高大巍峨,富庶繁华?”终于,刘承祐开口问了。
刘崇抬头看了刘承祐一眼,低声道:“晋阳士民,深受罪臣恶政,谈不上富庶!”
“是嘛!那朕屡次邀请皇叔,南来看看东京,看看我大汉都城之繁华,为何不来啊?”刘承祐轻声问道。
不待其回答,继续以一种平和的语气,慢慢数来:“乾祐元年,先帝驾崩,朕登基,皇叔以镇守河推脱;乾祐二年,朕北巡,邀皇叔于土门,托疾;乾祐三年,朕想与皇叔共赏中秋,皇叔以释门作乱,脱不开身;乾祐四年,朕过嘉庆节,皇叔说要防备契丹......”
“陛下别说了!”刘崇绷不住了,伏地埋头,道:“臣自知罪孽深重,追悔不已,行将就木之躯,仍有陛下区处,而今所求者,只望陛下念在同宗之情,绕过我那些子孙!”
听其言,刘承祐淡淡地笑了:“皇叔这是何意?有何罪过啊?”
刘崇直起身,凝眉望着刘承祐,病态的面颊上涌出出一抹潮红,有点激动道:“陛下何必明知故问?”
刘承祐摇摇手,说道:“我以皇叔,多年镇守河东龙兴之地,保境安民,巩固大汉基业,劳苦功高,今功成返京,正在愁,如何赏赐了!”
刘承祐说这话,郑重其事,面无异样,倒令刘崇愕然,愣住了,一时无言。眼神深处,迷惑之中,透着意外与惊喜。
平静地目光落在其身上,刘承祐说道:“这样吧!朕在西京,准备了一座庄园,供皇叔一家居住。从今往后,含饴弄孙,颐养天年。膝下,那么堂兄弟,有好些在外为官,没有见过皇叔了吧,朕将他们一并调到西京,给皇叔尽孝......”
“陛下,我,我有十几个儿子啊!”刘崇望着皇帝,语气中竟生出了些怨意。
“放心,朕给的庄园,足够你一家几十口住了!”刘承祐一脸微笑,又道:“另外,朕再命洛阳官府,划出一片地来,并发放粮种、耕具,耕读度日,陶冶情操,不失为一桩美事!”
“这,这,这......”听此言,刘崇嘴里结巴着。
“就这么定了!”刘承祐眼色都没有闪动几下,又道:“对了,多年未见,太后那边,皇叔也当去问个安,想来她老人家,见到皇叔归来,会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