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郭荣明白郭威此举目的所在。而观其表现,郭威也有所感慨,像郭荣这样的子嗣,他又何曾舍得啊。
“其实,早在淮南之战以后,我就有此打算!”郭威郑重地点点头:“唯有如此,方能彻底打消陛下的疑虑,也向其剖胸以表我父子心迹!自回京以来,我也在认真思量,郭氏在朝中、军中的影响,还是太大了,天下逐渐归治,天子又非易与之主,而今大权独握,手掌乾坤,岂能容郭氏。
似符家、高家、折家,在朝中的权势、地位,可谓雄厚了吧,但那终究难触及根本。而我们则不同,发于河东,起于禁军,这才是护持刘汉江山的主要力量。如今,更进一步,又成外戚,纵陛下不加猜疑,我都觉心惊胆战。
乾祐初年的辅臣,而今也只余下我一人了。陛下纳郭宁,给我晋相,给你封国公,无一不是予我以暗示,唯有求退而保平安。”
顿了下,郭威继续说:“以你的精敏,想来也能看中其中的问题。我知你是个有大志的人,陛下用你,固然是看重你的才干,但是,郭氏的身份怕会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时间越久,扎得越深,终会成为他信用你的阻碍。
一旦脱离郭氏的身份,你便可以自立门户,放开手脚,大施才干,辅弼圣朝,削平诸国,一统天下,还复河山,青史留名。”
“你未及童冠,便跟在我身边,小小年纪,便能将府中庶务打理整齐,供养上下。当年,我家道中落,膝下无子,收你为子,既是喜你谨厚,也想传宗接代!”说着说着,郭威又回忆起来,语气中也带有少许感伤之色:“但如今,时移世易,我却不好再让你这当朝枢相,承郭家之嗣。”
“另一方面!”郭威露出了点笑容:“陛下恩典过重,使我父子两国公,放眼满朝,也只有榆国公(李洪信)、寿国公(李少游)那父子能相提并论了。若我有些私心的话,也为将来,将这公侯之爵,荫与郭信、郭侗兄弟俩了......”
郭威说了这一大串的顾虑与考量,可谓推心置腹了,郭荣的心情也彻底平复下来。迎着郭威的目光,郭荣起身,这回动作犀利多了,径直跪倒于榻前,朝郭威连磕了三个头,沉声道:“父亲既然心意已决,只有恕儿不孝了!”
见状,郭威也不窝在榻上了,直接掀开被子,赤脚落地,双手扶起郭荣,两眼也有些发红:“你这是让我汗颜,情何以堪啊!”
......
平静了两日,大汉满朝臣僚开始进入吃瓜模式。皇帝一道诏下,以邢国公郭威,风症严重,引发旧疾,不能视事,正式准他所请,允他辞去身上一切职衔,回乡归样。
其后,又降诏,加郭妻张氏二品诰命夫人,赐其幼子郭仪正六品朝议郎,又增加食邑三百户。
就这样,还朝拜相升国公,入政事堂仅一日的郭威,彻底宣布告别朝阙。而朝中对此,自是议论纷纷,似乎李涛这些身处高位者,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稳坐钓鱼台,处置国务。
那些中低层职吏,则多了些猜测,毕竟在常人看来,七月以来,郭氏声势浩大,隐隐有盖过李氏、符氏成为大汉第一外戚权贵的声势,并且实权重大,然而不过十余日,这一页就彻底翻过去了。
同时,郭威的告老,在军中也引起了一些波澜,当然,那些旧部、深交之将领,更多的只是表示可惜,毕竟郭威也才五十来岁。不过,身患重病,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再加天子待遇尤渥,也都没有继续关注。
而随着郭威的归养,皇帝安心了,皇后安心了,宰相们安心了,郭威自己也安心了......
在其后,再度引人注目的,便是郭荣复姓,认祖归宗。这件事情,当然是郭威归养的后续,并且一定程度上,比郭威归养本身,更值得重视与深思。
对于很多人而言,郭威虽去,但郭氏这面大旗犹在,郭荣就是那个仍旧高居庙堂、执掌重权的掌旗者,还可以作依附郭氏的那些将吏们的靠山。
然而,郭荣都不姓郭了,在很多人那里,又将打个折扣。当然,不是说郭氏从此倒了,毕竟宫中有宁妃,郭信、郭侗兄弟也在为官,但与郭威、郭荣相比,那又是两码事。
对于郭荣复姓,刘承祐既是意外,又是欣喜,郭氏父子的这番举动,让他看到了两个字:诚意。
事实上,以郭荣如今的成就与权势,再继承郭威的影响力,用不了几年,刘承祐或许便会如忌惮郭威那般忌惮他。但是,郭柴分离,那么这个时间就可以持续得更久,也可以让刘承祐更放心地用郭荣。
虽然,二十多年的父子情谊,是没那么容易舍弃的,但是不要小瞧一个姓的更改,那是法理与名义上的割裂,设及到财产与名望的继承,影响是尤其深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