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火光已似流萤,寄凡挂在崖壁绳索上,如同一只行走细丝的蚂蚁。山川之险鬼斧神工,造化之力面前,生命始终渺小得不堪一击。
闯江湖就像走钢丝,稍有不慎满盘皆墨。寄听白的话语犹在耳旁,寄凡现在方从中品悟出三分味道。他出道起点太高,这些年四海堂一直在龙铎背后撑着。许多路,寄凡也觉得自己走得太顺了。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付出,金四海投在龙铎身上的资本,或者已远远超出了寄听白留下的情分。
为什么?金四海为何要对自己付出这么多?皇城内的紫禁黑衣到底是什么人?问题的答案,寄凡从没有停止过寻找。直到阿尔泰遇险,天勒谷逃亡后,眼前烟云才慢慢散开。原来兜兜转转,身边一切还是在围绕着紫禁地宫盘旋。不用刻意去寻找,暗影中的目光早就盯上了他。
山涧峭壁,一丝风都欠奉。烟云水汽蜉蝣,四周尽是迷蒙。上方的已听不到任何动静,下方不知还有多深。寄凡不愿再攀附绳索,四肢展开勾住山石缝隙。大半个时辰以后,他隐没在藤蔓肥硕的枝叶中。两名黒巾蒙面的汉子,就从他脚底远去。
此地并不黑暗,青蒙蒙的光气飘在水雾内。喜阴喜热的植被,已完全统治了山涧底部的每一处空间。浓重的湿气内,带着挥之不去的硫磺味。两名蒙面人步伐轻灵,动静中透着谨慎。他们对话声压得极细,隔着厚厚的植被,比耳语大不了多少。寄凡听了几句,这两人竟是京城口音。
身形稍前的那位蒙面人语调中带着不耐,道:“老三,这鬼地方到底还要待多久?他娘的,金家那帮孙子,在外面可比我们舒服多了!”
跟在后面的汉子好像有些紧张,压着噪音道:“元六儿,你少唧唧歪歪的。金家和这边根本不是一个路子。我们在外围已算是烧高香了,难道你想和长房那帮弟兄一样,待在里头?”
寄凡顺着藤蔓滑落无声,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比较舒服。他幽魂般坠在两人身后,看见最前方那汉子脚步一顿,像是打了个哆嗦。跟着,转头瞄了瞄左右,才道:“老三,你说家主摆下那么个玩意,有掳来一堆黄花闺女,今日还把鞑子和....”
后方的汉子赶紧走快一步,碰了同伴一把,低声道:“噤声,你真想死不成,外围的暗哨可不止我俩。”
前方再无对话声传来,寄凡随在二人身后,逐渐接近龙回涧中央地带。一路行来,过了七处暗哨。加上老三和元六儿,一共九人,全被送进了地府。青蒙蒙的光气源头就在前方,寄凡停下了脚步。他合上双目听了一会,身子动了,慢慢滑入左侧茂密的藤蔓内。约莫五十米之后,才触碰到湿滑的山石。眼前是一块自地面凸起的崖石,目标就在山石顶端的藤蔓间。寄凡贴着石壁拔起,捏住了上面暗哨的咽喉。尸体被轻轻的放倒,倚坐在藤蔓缠绕的石壁上。寄凡收敛住全身气息,就挨着暖暖的尸首后面。目光越过尸首脸庞的黒巾,把下方情景尽收眼底。
青光映入瞳孔,下面是一潭三亩地大小的水面。潭水色泽一点也不陌生,与昙海湖的尸水如出一撤。尸潭中央青芒最盛,离水三尺处漂浮着一只非金非玉的圆盘。圆盘下面看不到任何承托,就像是潭中青光托住了盘子。
阵盘!这是一只阵盘。寄凡随寄听白多年,翻阅过上百道籍,对道门阵法不是门外汉。更何况,还有三十六杆符幡插在水岸四周。京城元家家主元瞎子,就站在最大的那面符幡旁。这位一直遮遮掩掩的人物,终于肯现身了。元瞎子出身南疆真法观,那这座阵法必定是正儿八经的邪阵。南疆真法观虽号称真法,却是妥妥的左道旁门。
捆成粽子一样的上百名男女,围圈跪坐在尸潭边缘。呜咽哭泣声从人圈内传出,当中大部分都是没开眉的女子。看穿着,应该来自六七个不同的部落。寄凡目光沿着元瞎子方向上移,找到了漠儿和古尔。俩人跪绑在老熟人元守道身旁,身上打了七八个绳结。元瞎子此人谨慎,寄凡早有耳闻。漠儿二人这回算是亲身领教了。
符幡在烟气内舞动不休,却不闻半点生息。幡面中的符箓鲜红夺目,张牙舞爪的不带丝毫善意。出自真法观的东西,透着难以言喻的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