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还有一个原因。”
“我父不希望单于庭出现夺位的内斗,陷入内乱纷争,强胡能在大汉逼压下缓过气来,不容易啊。”
“他临终前告诫我,往后不管受多少委屈,不管狐鹿姑是否遵守诺言,我的刀,只能对准汉人,不能对准胡人。哪怕有一天被逼无奈降汉,去做个没权势的安乐降王即可,万不能为其所用,反过来对付自己的族人。”
先贤掸抽出箭,搭在右谷蠡王送他的弓上,叹息道:“叔父,你若是直接降了汉使该多好。千不该万不该,听信汉使欺诈,非要回王庭去。你可知若一旦举兵,便会让右地的血流干,叫乌孙和汉人得利,冒顿单于打下的百蛮大国,甚至可能因此亡了。”
“所以,你该死!”
“我只是想夺回属于我的单于之位,昔日伊稚斜单于不也是以左谷蠡王的身份举兵夺位么?我……”
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因为一支箭已脱弦而出,钉在脖颈上!
先贤掸的箭,还是那么毫不犹豫,与当年在弓卢水射猎时一模一样,也同他在铁门关外,为了阻止一场溃败,不惜下令对友军举弓一样!
片刻后,先贤掸已亲手割下了叔父的头,捧着血淋淋的脑袋交给亲信。
“将头颅直接送到单于庭去,交给执政大臣、郝宿王刑未央,就说右谷蠡王谋叛,为我所杀。虽然右贤王又败了,但因为我当机立断,右地的大乱得以避免。”
先贤掸替右谷蠡王将眼睛合上:“大单于同样忌惮右谷蠡王,他和郝宿王见了这份礼物,定会高兴。”
先贤掸看向北方的皑皑白山,那山背后,就是右谷蠡王庭,他要赶在右贤王之前去收拢右谷蠡王部众,安抚他们,告诉他们,先前那个昏聩无能的王已经死了,他们将迎来新的主人。
“再替我给远方的左贤王梢个口信。”
“大单于无子,往后挑选继嗣之人时,若右贤王与他相争,先贤掸会全力支持左贤王!我唯一的要求便是……”
他叹了口气,捧起射死右谷蠡王的弓,略为犹豫后,将它在膝上折成两截!
“希望左贤王能力荐,由我来担任新的右谷蠡王!”
……
“道远啊,你可知晓,招降右谷蠡王,哪怕是斩了他,便意味着你得了天大的功劳,可以像去年的张掖属国都尉一样,稳取列侯之爵。你放的时候,就没有半分犹豫?”
在去渠犁的路上,傅介子依然觉得此事太过可惜,这是一条多大的鱼啊,多少人见都见不到一眼,可落在任弘手里,他却撒手了。
“我当然知道。”
任弘笑道:“但请容下吏说句讨打的话,不管是千户侯还是万户侯,即便这次没有,再过个三五年,我也肯定能挣到。”
小伙子很自信嘛,但傅介子脸颊微微抽动,在四十多岁才拼到700户侯位的他看来,这话确实很讨打。
不过任弘下一句话,却让傅介子很是欣赏。
“可傅公与袍泽们的性命,没了,就永远没了。虽然众人说我是小留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可音讯不通,千里之外傅公和太守都尉们的计划,我毫不知情。我当时只担忧右贤王围点打援,希望能将他逼退,帮上援军小忙,并未想太多。”
“话又说回来,虽然右谷蠡王被我放走,可一旦他回到右谷蠡王庭,举兵背叛匈奴,以其部众之广,定能将右地搅乱。到时候匈奴忙着平息叛乱,便能为大汉经营西域,赢得至少一年的时间!”
“如此一来,乌孙也能安心与汉联合,大汉便能尽快斩断匈奴右臂。”
傅介子摇头道:“此事并无绝对成算,按你的描述,右谷蠡王蠢笨如猪,不像个能成大事的人。若是他没能回到王庭,半路就为右贤王、日逐王擒杀呢?”
“若右谷蠡王再犯蠢,我还真管不了他。“任弘也头疼,旋即却笑道:”但也不影响大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无妨。”
“还得失皆我,你以为自己是魏其侯窦婴?”
傅介子琢磨了一番,发现这件事最大的麻烦在于,右谷蠡王既已被擒,就不是任弘一个小谒者能做主放或不放的,他这么干,若被朝中有心人揪住不放,上纲上线起来,就是形同矫制了。
虽然大将军绝并不会因为这个瑕疵惩罚任弘,但在朝议论功时,你一言我一语,或许便会因此此事,让任弘最终得到的封赏打个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