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耶干芒的打算落空了,任护羌并无迁羌人入内郡之意,他多半是做不成东羌了。战争刚一结束,便在各县奔走,在每一个收押官奴的简陋围栏里,寻找过去两年间,自己被变卖得到处都是的族人。
令居县那边有三四十人,任弘早早履行承诺,下令放了,允吾县、金城县加一起有一百多,得了护羌校尉知会一声后,也顺利解下了枷锁。
可其他县就没这么顺利了,就比如这破羌县(青海省乐都),专门管刑徒、隶臣的县司空对面前这个据说是立了大功的羌人爱答不理。
龙耶干芒进去时,留着八字胡的县司空正坐在办公的寮中,倨床使两羌婢洗足,其中一个还是龙耶干芒的族妹,面容枯瘦,还刺了黥字,扎了汉女的发式,见到他后很吃惊,却又立刻埋下头,她昔日在山里时那桀骜的脾气,都被鞭子打没了。
“任护羌答应,我助他破灭先零后,就放了我的族人。”
龙耶干芒忍着怒火,将加盖了护羌校尉印的木牍递过去,县司空也丝毫不慌,瞅了一眼后,将它推了回来。
“西安侯虽然年少位高,可管不到郡县隶臣,这些羌人可都是官奴,光有护羌校尉的印哪成啊。”
“任护羌还为我求得了太守的印章。”龙耶干芒又将太守的文书也呈上。
然而县司空是铁了心“公事公办”,摆手道:“不行不行,你手续不全,从太守长史的印,西部都尉的印,郡司空的印,破羌县令的印,还有平日要派遣这些羌奴干活舂米的仓曹,不管是郡里还是县上,都得补齐……嘶你这羌女手劲真大!滚出去!”
县司空骂骂咧咧地将两个羌婢赶走,却见龙耶干芒捏着太守、护羌校尉的条子站在寮里不走,冷笑道:“怎么还不去?”
龙耶干芒很清楚,这些所谓的“手续”,没个把月是办不全的,护羌校尉又是大忙人,先是跟着赵充国前往鲜水海,昨日又匆匆东返,连亲近的随从都带走了,也不知还回不回金城。
而留下管事的护羌校尉司马张要离,又一直对干芒十分猜疑,觉得他与董长史之死脱不开关系,只苦于没证据。
干芒想再找人帮忙,哪那么容易,更何况,他最后一批能找到的族人就在外面的牛马栏里受苦,龙耶干芒一天都不想等,现在就要带他们离开!
他的手摸向腰间,却是空的,兵器外面就被县卒卸下了,门口还有两个身强力壮的汉卒盯着,而县司空而倨坐于木床上,就等龙耶干芒主动开口。
干芒知道这汉官想要什么,手遂上移,摸出了一枚金饼来。
“你这羌虏,还学会贿赂了!”
县司空好似受了极大的羞辱,挥手赶他:“本官是与蛮夷沟通的人么?拿回去!”
嘴上如是说,手却接了干芒的金饼,满意地塞进怀中,给他点明了一条出路。
“你若想立刻将族人带走,只有一个办法,买下来。”
“买?”干芒皱眉。
“我听说你斩了先零大豪的头,得了四十万赏钱,护羌校尉还赠你不少丝帛作为赏赐,外面龙耶部的羌奴不多四五十人,够买了。”
干芒憋了一肚子火:“上吏不是说,官奴要盖许多印章才能放走么?”
县司空皱眉:“买奴婢的钱,每一分都是要上交郡府的,你莫非是在怀疑我贪墨?”
太守、护羌校尉印章简牍都办不成的事,一个金饼就成了,之后便是在隶臣们住的简陋窝棚中,一个个找出族人来。
和干芒在金城县为奴时一样,这里的奴婢有汉有羌,年纪老幼不一,旁边就是牛马栏,与窝棚一样臭气熏天,城旦舂等活又重,身体底子不好的人,在这里干上三五年,就基本夭折了。
隶臣妾的头发都被髡了,倒也方便认人。族人们听说灭了部落的先零羌已亡,干芒是来赎他们的,都涕泪满面。
那些与族人结为夫妻的外部羌奴,干芒也一并买了,又低声问那几个汉人隶臣:“谁会种地?”
只有一个人举起了手,其他人倒不是不会,而是不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