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道:“母后,这狗才不知听了多少?适才母后和朕所讲之事,却不宜让人知道。不如——”叹了口气,面露不忍之色,“堵住了嘴,就在这殿外杖毙,也给其他人等看看这背主之奴的下场。”
小德子情知不免,唬得尿了一地。曹总管见太后点头认可了皇帝的处置,就叫了几个身强力健的内监来,将小德子堵住了嘴,拖了下去,又叫人进来擦了地,这才退下。没一会功夫,殿外响起砰砰的廷仗之声,还有那压抑着的哭喊。李太后面色不虞,捻着手珠念佛。
朱翊钧也不好受,前几日他为了震肃宫闱,也借由头发作了一个内监,却是打了四十板子逐出宫,看那惨样,估计出去了也是个死。今日这小德子却是他发话杖毙的,两辈子头一回杀人,虽然不是亲手所杀,心中难免异样。转过念头又想,自己身处天下最险恶的所在,没有些杀伐果断的手腕,却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了,岂不闻世宗时宫娥之变?一个皇帝在睡梦中险些被宫女扼死,要不是命大,还能做四十多年皇帝?做了许多心理建设,这才好过些。叹了口气,对李太后道:“母后,适才你叫曹总管审讯小德子,却是未必得了实在话。这宫中大裆们虽有争斗,但有些事情却是惯例欺上瞒下的。”
李太后听了呆住,为何这小皇帝比自己这掌管后宫之人还明白这禁宫之事?问道:“皇帝可听到什么话?为何如此说?”
朱翊钧叹道:“母后还记得朕刚才所说的贡茶之事?”见李太后点头,接着说道:“近些天来,朕翻阅了历代祖宗的实录和户部档案,仅这贡茶一事,就触目惊心——太祖时,宫内用茶,乃专设茶户五百,免其徭役,专采专供,年贡不过数千斤,及至皇考,宫内人口比太祖时多了数倍,入贡者不过一万四千斤,可按世宗时户部尚书梁材所计,当时贡茶数量已经超过五万多斤,近些年来,因循故例,户部档案上竟到了八万多斤——除了入贡的一万四千斤,其余都是宫内宫外这些人私分了。仅此一项,贪渎每年超过二十万两。”李太后听了,大吃一惊,怔怔的看着朱翊钧说不出话来。
朱翊钧苦笑道:“这贡茶之政,还有一等弊病。这各地镇守的太监和地方官,除了上贡这八万斤外,还格外多征多收,都是打着历代祖宗、母后和朕的旗号,他们多收的何止八万斤?几十万斤也不止。世宗时的地方官儿有个叫韩邦奇的,在奏章中说这采茶误了农时,茶农为了完征,只好自己掏钱到市场上买茶上贡——几乎激起民变。朕看过前人笔记,这些多收的茶,品质味道远远却超过贡茶,给咱娘俩喝的,都是次一等的。——只是苦了百姓子民,还坏了母后和朕的名声。”
李太后听了,脸色煞白。她也是小民出身,对百姓的苦难虽不是感同身受,但也能想见茶农之苦。听了皇帝这番有理有据的说辞,将那些败坏自己与皇帝名声,耍弄自己的奴婢和官儿不由得恨之入骨,颤声道:“这……这可如何是好?这冯保,怎么不奏与本宫知道?”
朱翊钧嗤笑一声,道:“他怎么会告诉我们娘两个这些?这都是宫中故例,以世宗爷爷之严厉,也不能禁止也。这些奴婢们,打着我们的旗号,心安理得的贪渎——还不止这些,母后可知,这大裆们有贡茶、采买诸项故例银子拿还好些。那次一等的,盗了宫中宝贝到宫外卖了换钱买房子置地的,也非止一桩——宁妃殿中才丢了一件珍珠衫,因母后违和,才报与朕知道。前日,有內瀚堂的小监告诉张诚,文渊阁历代藏书中的孤本、善本,近年来盗卖殆尽,只剩下不到两成——这是列祖列宗多方搜罗,以供朕等子孙增广见闻的宝藏啊!”说完,作出痛心疾首状,偷看李太后脸色。
李太后听了,心口像堵了团棉花似的,连气带羞,几乎掉下泪来。她哪里知道这些事儿大多是朱翊钧在后世史书上看过的,只道是他心思细,才能抽丝剥茧的发现这么多弊端。颤声道:“母后掌后宫,竟没有皇帝这般明白,照你说来,这些奴婢们欺上瞒下,这些情弊只瞒了我们两个?”见皇帝点头称是,身体一晃,脸红的要滴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