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迁平城,与从前不同了。
五十黑衣骠骑在骠骑尉陆向伦带领下入于城门开启后不久进了城,他们直奔县衙,而县老爷则在衙门口亲率众官差迎接,迎入后堂议事。
民间所称官家和军家,实则是朝堂的文臣与武将,自古来各成一体,互相牵制,若无事,各据一方势力,井水不犯河水。
迁平曾为驻军所,原是军家的地盘,军家往西北撤去后,官家花了两年时间想进来,却始终敌不过宗族之力。
谁都没曾想军家杀了个回马枪,硬生生把官家抬上了主位。
朝廷出了手,迁平就没有宗族和江湖什么事了。
朝廷放任,便是江湖,朝廷计较,就是凶犯聚集,以武犯禁。
若依了从前,寻仇斗气,正邪相争,江湖事江湖了。现如今骠骑入城助官府定危局,是非罚惩由法度,尊法理,禁私刑,绝械斗,压族争。
议事毕,骠骑十人常驻县衙,迁平自此为军镇。
钱吕二氏虽连殴三场,终是在县太爷主持下划街讲和,过往不咎。
不可咎,不得咎。
县太爷并怜李氏受累,派人悼之。
大人云,李氏一家恭谨小民,从来劳作勤垦,未见有行恶做奸之举,乃善邻良民之表率。世间竟有对这等好人家的各种流言,着实可恶,若再有人败坏迁平世风,必严查不怠。
骠骑尉陆向伦也意外认得李家小儿子李承志,听说旧友家中之事,虽未亲来,也托人代悼之。
钱氏长老钱进德上李家悼亡人时,见李承志脱了往日货郎的短打,如他爹生前般着了掌柜的长衫,往日低眉顺眼的小子直起腰来待客,竟隐隐透出些大家之气来。
钱吕以及迁平各氏均上李家悼过亡人,李承志一一礼遇,一一送走。
没有人知道李家小儿子那担了十几年的货担底柜里还藏了什么,不过所有人在离开李家时都意识到了一句话: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尘埃落定。
这一切的热闹和客栈里的庄彻与明荃无关,天亮后他们先后回去就各自倒头睡了,虽然一贯少眠,到底前一天累到,所以睡醒已是午后,这时候所有事情都到了终局。
原本这二人就想把自己从这乱局中摘干净,倒也不介意错过些好戏。
庄彻下楼时明荃已点好粥饭,他二人凑合着吃完,见日头偏着也没给赶路留下多少时光,索性决定不走,便在这迁平城多盘桓一日。
客栈后院中有小亭,亭下清凉,可容二人一棋盘。
庄彻执白,明荃执黑,偷得浮生半日闲。
白子沉稳,黑子平和,弈到中盘,庄彻轻笑,道:“还这般的话,怕是你要输的。”明荃“哎”了一声,说“是了,这般不成的。”
黑子突然棋风凌厉起来,下到终局,黑棋贴四子胜。
流光未老,樱桃红尽处,绿染芭蕉,有风过,案上茶香。
庄彻给明荃杯中续上,道:“我以为暗卫是不会涉明线的。”
明荃拿起杯子抿一口,淡淡地笑:“你忘了?如今我是个普通人了。”
“普通人会捏这等人脉?”
“既然有方便,为何不用?暴殄天物,你当我傻么?”
“或者是想探探陈琮的人在不在此处?”
“也不乏有这意思。”明荃并不否认。
李家的底细是谁透出去的,目前还是个迷。恶人谷的事儿本与迁平之乱没甚关系,素来又不起眼,忽然此时被挖出来,时节巧得过份。。
这人必然是知道他们来了迁平,要给他们添点麻烦。
就如先前拦住马车的崩掉的山路,显然有人不喜欢他们往前走。
“探得如何?”
“至少这一轮下来,陆向伦没承认眼下和前太子有牵扯。”
她入十里外骠骑营时,骠骑尉惊愕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
“他怎会认识东宫暗卫?”
“十年前我向他借过红甲。”
呵,原来又是长湖的故人。
“李家的事,当与陈琮无关。”明荟放下手中杯,为自己与庄彻续上茶,“陆向伦对他极忠心,是万不可能坏他安排的。”
若有牵扯,一夜功夫,也足以让陆向伦确认能否出手了。
“想看你死的,看来比想象中还多呢。”明荃笑。
“陈琮若未死,你登堂入户夺他属下为己用,算是反将一军。”庄彻也笑了,“怕是也在太子的死人簿上了。”
“我当惊恐害怕么?”明荃闻言,瞪了一双无辜的眼睛可怜兮兮直望过来。
她眼功甚好,前一刻无论看她何等平淡若水,待她睁眼闭眼间,风情万种便如潮扑涌而来,如暗夜兰桂,摇曳生香。
若是别的女子,那立时便会令人生了我见犹怜之感。
偏她是明荃,偏她面前对的是这世上把她看得最彻彻底底透透明明的庄彻。
谷主低头抿了口茶,轻轻叹了口气,“甚是撩人,只是颜色淡了些。”他点评。
放下杯子,从袖中掏出一精致小盒递过来。
明荃接过,打开看。
清香,色柔,是上好口脂。
“李家所贩之物中偶有好货,这个可花了在下不少功夫才挑出来。”庄彻托着颊看过来,眼中散开深深浅浅的笑意,“你这回帮我,算是谢礼。既是要做普通人,何不从个普通女人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