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因她忽然想起这具永远停留在十七岁的躯壳原是别人的。
她又低落下来“阿爻哥哥,她的魂魄是去了转生台么还是入轮回了”
谢爻道“没有。”
不用言明,既没有去转生台又没有入轮回,自是魂飞魄散了。
凡人的魂魄本就脆弱,承受不住修士一剑再正常不过。
郗子兰不敢再追问下去,害怕听到残忍的真相,转而道“她的父母手足呢还在下界么我想补偿她的家人。”
谢爻断然道“不必。”
郗子兰噘了噘嘴“你知我最不喜欢欠别人的。何况我也算她的小师叔,不弥补一下,我也于心不安”
她拉住谢爻的手晃了晃,就像小时候撒娇要糖“阿爻哥哥,你就答应我吧”
片刻的沉默,死一样的沉默,冷嫣又想起那个雪夜,抵在她脖颈上的刀锋冰冷,嘴里有铁锈的味道。
她的亲生父母,为了一袋粮,把她送到了屠刀下。
谢爻点点头“好,都依你。”
刀锋割断了咽喉,冷嫣仿佛听到鲜血喷涌而出的裂帛声。
随即她才意识到这是风声,招摇峰在重玄最高处,每年总是这里最先入冬。
“好冷。”郗子兰打了个哆嗦。
谢爻把披在她肩头的青袍裹紧。
郗子兰把脸埋在宽大的衣襟里“真暖,看样子不久就要下雪了。”
“嗯。”谢爻望了眼庭中被风吹得不住晃动的草木,冷嫣从山间一株株移来的那些不知名的野花野草早已被道童除去,现在招摇宫到处都是郗子兰喜欢的香草,芬芳名贵,经冬不凋。
郗子兰发了话,自然有人替她将事情办妥。
不出四五日,冷嫣的父母和弟弟便被带回了重玄。
冷嫣并不想去见他们,可神魂不似身体那般好控制,她只会随着心念而动即便那些亲人抛弃了她,她还是忍不住去看一眼。
她对爹娘的印象还停留在二十年前,他们又苍老了不少,脸上皱纹密布,头发白了近一半,手指甲里有常年在田间劳作而洗不去的污泥,不过头脸和身上衣裳还算干净整洁。
当年襁褓中的弟弟也已长成了二十来岁的青年,穿着青布道服,戴着道冠,腰佩桃木剑,是凡间修士的装束。下界修道之风极盛,能送儿子去修道的,家中至少是小有薄产。
老夫妻俩匍匐在地上,对着郗子兰三跪九叩,语无伦次地表达着敬仰和感激。
“承蒙仙尊不嫌弃小女的贱躯”
“能给仙尊选上,能让仙尊得用,是小女的福分”
“小女要是泉下有知,怕是也要爬出来给仙尊磕三个响头呐”
儿子跟着师父学过道家经文,说起话来文雅些“世间万物,尊卑有定,命运皆为定数,家姊有此仙缘,实乃她的造化。”
郗子兰赐下丹药、金玉,又破格让那眉清目秀、口齿伶俐的青年入了重玄外门,又开恩让那对夫妇做了外门杂役。
他们感激涕零,叩头如捣蒜,恨不得把头磕进地里。
冷嫣在高处看着,他们趴在地上的模样,像极了虫子。
她以为自己这十年来受尽元神凌迟、神魂煎熬的痛,已没有什么痛是她不能忍受的,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世间另有一种别样的痛,是只有血脉相连的人才能给她的。
对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来说她是牲畜,对爹娘来说她也是牲畜,他们吃她的肉,饮她的血,寝她的皮,还要抽了她的骨头来敲锣打鼓。
郗子兰补偿了躯壳的爹娘,心满意足,倦意上来,示意仙童打发他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