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马车空间甚大。
江锁坐在东北角,祁溶坐在西南角。
二人像日子过够了似的,谁也不愿挨着谁。
静默半晌,祁溶才面无表情地开口说话:“你可知龙船在湖心侧翻时,水下有人。”
“我不知。你信吗?”
江锁盘腿而坐,正闭着眼养神。
金蛇惑心在她身上游走玩耍。
“自然。”祁溶道,“若是那日皇上龙驭宾天,本宫登基,第一个办的就是你。所以此事不可能是你所为。”
“有人藏于水下……”江锁缓缓睁眼,说:“那太子殿下便应该好好想想了,合宫之中,还有谁盼着皇上龙驭归天,他在助你一臂之力呢。”
祁溶的脑海中出现了无数张面孔,太后、内阁、六部、锦衣卫、东厂……
姬党的指望在章昭仪的腹中,皇宫之中,又是谁冒着灭族风险在帮他?
祁溶道:“此人在暗处,不好查。”
“是啊,人在暗处。”
江锁撩开窗帘,朝车外望去,初春的阳光晒得人有些暖。
车队已行出官道,穿至山路,青草的香味淡淡萦绕鼻腔。
太安宫派出了锦衣卫指挥使顾金吾率队跟随,同知路骁霆也身在其中,紧随其后。
东宫近侍风逸仅带了寥寥数人防护祁溶安全。
江锁皱了皱眉,放下窗帘,揶揄道:“东宫行事如此高调,侍卫却只派出十一人,怎么?太子殿下这是率队去浙东玩蹴鞠吗?”
祁溶看向江锁,问道:“江公公是觉得此番出行,本宫应该微服私访,不宜招摇过甚?”
祁溶所言正道出了江锁的隐忧,东宫羽翼未丰,侍卫寥寥,锦衣卫数百人严阵以待,要的便是祁溶项上那颗脑袋。
江锁沉默不语,只是一脸无辜瞧着祁溶。
祁溶说:“自本宫踏出昭狱的那一刻起,太安宫就不打算要放过本宫。既成眼中钉,又做什么烂好人。父皇退让二十年,得了个什么下场?与其韬光养晦,不如放手一搏。”
江锁听出了祁溶已排布后招在手,当下安了安心。
如今的祁溶与她记忆里的样子似乎不像,比幼时多了些坚定从容。
记得幼时在姜府,祁溶与姜晚晴都是祁烬的小跟屁虫。
祁烬像一颗闪烁的星,将祁溶盖在了阴影里。
犹记得在姜家庭院中,祁烬对姜晚晴说:“待你长大,哥哥便来娶你。”
那日,他们在院中拉钩。
想到此处,江锁鼻间发酸:我长大了,你又去哪儿了?眼前此人像你,却终究不是你。
思绪收回。
她想起一件事,从袖中取出姬玉遥的红豆香囊,也不说话,直接朝祁溶扔了过去。
谁料,马车突然撞上石块,车身整个一颠,江锁直扑向祁溶怀中。
一股合欢花的味道扑面而至。
江锁觉得很是好闻,不禁有些失神。
祁溶没注意他的异样,一把拽起江锁,将他推坐回原位,同时,抓了红豆香囊扔回去,低喝道:“江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要发疯吗?”
江锁:“……”
被误会了?
呵。
她坐稳当了,拍了拍衣服的灰,面不改色心不跳,又将香囊递给他,哂笑:“殿下在想什么?这是长乐郡主的东西。”
祁溶:“……”
姬玉遥?
他微微皱眉,反应过来,耳尖已然泛红。
倒是他多想了。
“她托咱家务必带到。她心里有你,可惜人在局中,身不由己。”
江锁说着,余光瞄过去一眼,才发现祁溶耳根早已红透,有些诧异道:“殿下倒是性情中人,就这么喜欢她?”
祁溶自知失态,迅速恢复了平静,将香囊还回去,说:“郡主抬爱,本宫已知,香囊就不必了。”
江锁歪头瞧着祁溶,有些不解,又将香囊推了出去,冷冷说道:“你与郡主到底也是从小长大的情分,既是喜欢,那便收下。咱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香囊既已送出,哪有归还之礼?”
祁溶摇头道:“本宫于她实则兄妹之谊,无半点男女之情。若是收下香囊,当真是说不清了。”
江锁听了,忍不住猜测:“不喜欢?”
“本宫自幼时便心属一人,我于她,情非泛泛,却不得善终。”
祁溶说到这里,眼里流露几分向往:“若他日黄泉再见,我定要让她知我心意。足矣。”
“哦……死了。”
江锁怔怔望着眼前人,微微张口,欲再说些什么。
车外传来顾金吾的声音:“禀殿下,马车撞上巨石,车轮损坏,委屈殿下今夜在这山间歇息一晚,待车轮修复,我们再整装上路。”
江锁与祁溶意味深长地看了彼此一眼,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待下了马车,祁溶忽然定住,江锁未来得及停步,鼻尖撞上了他的左肩。
祁溶没有回头,沉声道:“若是怕了,就离本宫远些。”
江锁捂着鼻,知道他说的是随时可能发生的暗杀,玉面含笑道:“我好怕。”
祁溶:“……”
他听他这语调,就知道他看热闹不嫌事大。
连皇帝、太后都敢算计的人,还会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