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市回来后,晚间吃过饭又滴起小雨。
方家的暖炉架烧得火热,方觉还往上头夹了块炭,屋子熏得暖洋洋的,年糕趴在他腿边,摇摇花纹斑驳的尾巴。
方母则支个炉子,边往里头丢炭,不忘回头跟几人绘声绘色说起今早的事。
太婆听得放下手里的剪子,一把揽过阿夏坐到春凳上,她就问:“今日玩得高不高兴?”
阿夏靠在太婆的身上,嘴角陷进去两个酒窝,“高兴!”
她从春凳上下来,噔噔跑到挂架那拿过一个布袋子,方觉给她搬个翘头案。阿夏蹲在那摊开袋子,掏出一把糖,炫耀道:“我今日去看了青苗会,那些僮子留下来的糖。小孩全换给我了,阿娘说吃了后能消灾呢。”
太婆故作震惊,“那是值得换的。”
太公手里捧着茶盏,看她们做戏,花白的眉毛上扬。
那袋子里还有几粒珠子、奇形怪状的小石头、红绳…
方觉舌尖抵着糖,目光逡巡那堆小玩意,“要不再做一窑?”
他教的课舍里有学子家是开窑厂的,阿夏之前那些就是花钱托人做的。
阿夏摇摇头,陶泥玩够了,总得寻摸另一个好玩的才是。
“你们可劲惯着她吧,”方母从外头捧了个白底黑花瓷坛进来,还不忘说一嘴。
阿夏只当做没听见,站起捋直裙摆,笑嘻嘻地道:“是甜酒酿!”
陇水镇的人家都会做甜酒酿,不过味道好差罢了。方母做这个是很拿手的,她会取新舂好的糯米,蒸到不软不硬才好,太软和太硬口感都欠佳。
还得把糯米饭用冷水冲淋到半温,拿出去晒好后。酒药才好撒下去,她拌得匀,米饭压得也实。大冷天的,这坛甜酒酿花了四日才成,十足十的好吃。
只香得恼人。
太公忙放下茶盏,他不爱喝烧开的,“小芹,给我先舀一盏。”
小芹是方母的名字,她大名水芹,年轻时嫩生,到这岁数就丰腴起来了。
“一早给爹你备下了。”
方母摸出一个白釉盖碗,舀一勺甜酒,清黄澄亮,阿夏双手捧过,递给太公,听他咂了声,就知这味好。
陶炉里盛的水冒泡,热气全闷在盖子底下,一揭盖,滚滚而上。这时就可放搓好的圆子,白又小的一团,在沸水里沉沉起起。方母磕了两个鸡蛋,阿夏换回来的,搅散它。
圆子熟得快,洒一把白糖,两三勺的甜酒酿,煮开时香得更肆意,连年糕都忍不住凑过来,咪呜一声想要讨食。
方母还当头淋下一小盏湿淀粉,汤汁浓白凝固起来,鸡蛋液倒下,拿木勺搅和开,盛到瓷碗里,酒酿圆子才算煮好。
不过叫阿夏来说可不算,她拿出一罐糖桂花,搓一点放下,搅和拌好,这才叫酒酿圆子。
她先捧给太婆,其次阿娘,再是大哥,最后自己搬了个月牙形杌子,坐到窗边上吃。
夏日吃酒酿图一个凉快,这开春时吃,就得趁热。舀一勺圆子搭点酒酿,阿夏边吹气边往嘴里递,好的酒酿特别甘鲜,甜到小圆子咬开,除了糯就是醇,糖桂花来增个香,鸡蛋浆滑嫩。
一盏酒酿圆子下肚,哪管外头的雨声潺潺,浇得远处雾蒙蒙一片,冷气都钻不到身上来。
夜里她睡下时,换上厚实舒服的寝衣,窝在软和的被褥里,头搁到细枕上。雨声一直没歇,床头点了香炉,淡淡的桂香,真叫阿夏做了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