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眉毛微微抖了一下。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刘备依旧带着温和的笑,看着风度翩翩的顾雍,心中暗想,这江东士族传统都是一上来就是这么直接么?一点都不山东。
这还真是如此。
大汉时期,江东一带在中原地带的士族眼中,还只是那种刚刚『开化』的地带,仅仅比陇右西域等羌人胡人杂居的地区好一点而已。
所以也就别指望江东这些家伙能有多么委婉的言词了……
刘备微笑举杯回敬,『顾公谬赞。备受命于骠骑,开发南疆,乃份内之事。交趾虽远,然民风渐化,物产渐丰,亦是一方乐土。且远离中原战火,士卒百姓得以安生,备心甚慰。至于……北归?啊哈哈,此非人臣所当妄议也。』
刘备的回答,滴水不漏。
几句话,就勾勒出了一个『职责所在,安于现状,无意北归,更不敢僭越』的善良形象。
顾雍微笑,点头,一爵酒水饮下,也不纠缠,当即行礼而退下,至于顾雍肚子里面有没有大骂什么糟老头子信你个鬼,那就是另说了。
陆逊紧接着上前,态度特别的谦逊,行礼敬酒,话题却引向军事:『逊闻玄德公麾下关张二位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昔日在川中……咳,在征南途中,必是所向披靡。不知交趾、日南一带,可还有不服王化之强敌?玄德公练兵之法,必有过人之处,还请玄德公不惜赐教。』
陆逊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似乎在表明我是宝宝,我直肠子,我好奇心强,我说话直你别在意的模样,但是问出来的问题一点都不像是乖宝宝所能问的,更是潜藏了陷阱。
刘备神色如常,『云长、翼德,勇则勇矣,然天下英雄何其多也。交南之敌,多依仗山林地利,非堂堂之阵可比,剿抚并用而已。至于练兵之法么,亦不过循古制,勤操演,与将士同甘共苦罢了。比之江东水师之精,实乃萤火之于皓月,哈哈,不可比,不可比。』
刘备就像是没发现陆逊乖宝宝面孔的恶魔脸孔,依旧是保持着温和的笑,似乎也是挂上一副永不掉落的面具,称赞陆逊是江东后起之秀云云。
陆逊似乎像是小媳妇一样,红着脸,不敢受,饮了一爵退了下去。
一旁的张温走了过来,借着酒意,看似随意地问道,『玄德公,今骠骑与丞相会猎于河洛,战事胶着。公坐拥精兵于南,交趾物产丰饶,崖州更是海外奇珍汇聚之地,实乃天赐之资。若是……这骠骑有「需」,公挥师北上,岂不是可建不世之功?』
也不知道张温嘴中说出来的这个『需』,还是『虚』,但是其中的意思却是昭然若揭。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露骨的怂恿和试探,直接点出刘备手握兵力和资源,暗示他有机会在斐曹大战中有所作为,包括但不限于拥兵自重……
刘备闻言,放下酒杯,正色道:『张君慎言!备乃骠骑大将军麾下,奉命守土,唯谨遵号令而已。粮秣赋税,皆按时解送中枢,不敢有丝毫懈怠。至于军国大计,自有骠骑与朝廷诸公运筹帷幄,岂是备一介外将所能妄议?此等言语,万不可再提,以免招致祸端。』
张温愕然,旋即装作熏熏然模样,『啊,啊,甚是,甚是……在下贪杯,贪杯……醉话,醉话啊……哈哈哈……』
『美酒虽好,切莫贪杯误事啊!』刘备也就顺水推舟,『这一爵,备就不能和张君同饮了!』
『好,好……』张温悻悻而去。显然张温也没想到刘备的反应迅速而严厉,几乎是立刻撇清关系,强调服从和本分,甚至表现出对『祸端』的担忧,姿态放得极低,就像是老实本分的庄稼汉。
席间,孙权看似与群臣谈笑,目光却始终未离刘备。小耳朵更是竖得老高,恨不得将刘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听到耳朵里,记在内心中。
刘备的表现,依旧宛如他的温和笑容一般,堪称完美。
一个极其谦恭、低调、安分守己的形象,符合大多数江东之人的听闻,也似乎是表示这刘备真的是来旅游的,顶多是来打一壶江东酱油,暴晒三十天的那种而已……
在席间,刘备对于江东士族或明或暗的试探,或巧妙化解,或严词撇清,始终将自己定位为一个忠诚、本分、满足于现状的客将。
然而对于刘备如此的表现,孙权心中疑虑并未消除,反而是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