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昭目光微凝,显然并未尽信。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深意,『玄德公果然是谦逊仁者……然则,公观今日之江东,比之昔日之川蜀刘季玉,何如?』
此言一出,室内忽然一静!
关羽顿时眼一眯……
张昭却依旧在捋着胡须,似乎对于关羽释放出来的杀气毫无察觉。
刘备片刻之后,才轻轻一笑,化解沉默的尴尬,『长史何出此言?吴侯英睿果决,雄踞江东,麾下文武济济,岂是季玉可比?此等言语,恐招非议。』
张昭紧盯着刘备,缓缓道:『季玉暗弱,不能制下,致州郡分离,终失基业。今江东之势,外有强邻环伺,内有……』
张昭略作停顿,然后便是说道,『江东确有枝强干弱之虞。吴侯虽明,然欲总揽权柄,使上下同心,如臂使指,亦非易事。譬如顾元叹,掌江东财赋、海舶通商,其势已深植州郡,连于交趾。公在日南,当知其商路之利,亦知其……跋涉之艰乎?』
刘备忽然有些牙疼。
张昭说得这么直白,甚至有些『大逆不道』的嫌疑,似乎是在将矛头引向顾雍,点出其庞大势力对孙权的掣肘,以及其与刘备在交趾利益上可能存在的冲突,暗示刘备,顾雍是当下他和孙权共同的『障碍』……
但是事实上,真的就是这么简单?
刘备心念急转,觉得张昭此言,半是挑拨,半是试探,更可能是代表孙权一系抛出合作的诱饵。
毕竟人么,屁股很重要,屁股帘子更加重要。
刘备当然不会让张昭轻易的掀起屁股帘子来,不管是用什么名义,所以他沉吟片刻,方缓缓的说道:『顾公清正持重,乃国之栋梁。备在交南,唯以骠骑之令是从,凡商旅往来,皆依律令,不敢有私。至于江东内务,备乃客也,不敢置喙。』
张昭见刘备依旧谨慎,便不再深言,转而叹道:『玄德公所言甚是也。然昭常思,昔高祖定鼎,亦赖韩信、彭越等诸侯之力,共击项籍。今斐子渊虎视于西京,曹孟德鹰扬于中原,而孙曹之盟,如累卵之危。若江东自生龃龉,不能合力,岂非授强敌以柄?此昭深忧者也。』
大汉就是这么的奇怪,留着一些上古春秋战国的习惯,甚至有二元君系统,还有地方宗族政治体系,大大小小的圈子,以及在圈子内外的人……
按照道理来说,现在江东和川蜀交战,刘备也不应该来江东,但是在大汉之中,不管是江东还是川蜀,还是曹操和斐潜,都还是在一个大汉的旗帜之下,所以相互往来也没有什么法理上的问题。
就像是斐潜和曹操之间的战争,算内战,诸侯争霸。
刘备目光深邃,接口道:『长史所虑极是。备虽不才,亦知唇亡齿寒之理。吴侯但有驱策,凡力所能及,备自当尽力,以报今日款待之恩,亦尽同僚之谊。』
刘备给出了一个极其模糊,但是又合乎情理的承诺,『力所能及』。
至于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当然解释权归于刘备所有。
张昭闻言,便是看了看刘备,点了点头。
显然,对于张昭来说,他今夜的试探,算是部分达到了目的。
即便是刘备再三的表示谦逊的态度,谨慎的回答,但是张昭也同样查探出刘备实际上还是有野心的,并非对于大汉当下时事无动于衷,同时他也替孙权在刘备面前点明了顾雍这个潜在的『共敌』,并得到了刘备的模糊支持承诺。
这足够向孙权复命了……
至于其他,张昭也不想要交浅言深。
详细的交易或是其他的什么事情,绝非现在初次接触就能确定下来的。
于是,张昭便起身告辞,『玄德公金玉之言,昭受益良多。夜深矣,不敢再扰公休息。望公在吴郡,诸事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