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制度,一个县衙里有六房,相对应于朝廷的六部,分别是吏户礼、兵刑工,六房的主事由县令任免,称为书吏或者承发吏。这些书吏都要参与县试的评卷工作---当然,他们只有筛选装订的任务,没有决定取中与否的权力。
有的县令为了偷懒,还会增设书房,六房的事宜先提交到书房过滤,然后再交给县令决断,这个书房的主事便被称为书办。但是,这个书房不是朝廷的正规编制,是县令自己私设,月俸自然也由县令自己负责。而在县试这种正规场合里,书办自然也是无法参加的。
读书科举教育这种事,平时是由一县的督学和教谕负责,县令只需要在最后关头画圈就行。这次恩科加考,涞州县的督学和教谕可没有县尊那般清廉自守,该收的钱一分没少。不过他们的权力不够大,所以每次拿的也不是特别多。
正常来讲,官差将答卷收好,交给六房书吏分类装订,字迹模糊、卷面不整或者有明显犯讳的答卷便直接丢掉---要同时经过三房书吏首肯才行---然后便将整理好的答卷交给教谕点选,教谕点选完毕再交给督学督看。在督看这个过程中,县令的评选和督学的督看是可以同时进行的,也就是说,县令看完再给督学督看也行,督学督看完再给县令评选也行。
同一份答卷必须经过两三道关卡,最终才能有取中的可能。
因为收了钱,教谕的点选和督学的督看工作量不小,必须严格记住给钱了的人名不说,还要写上自己的评语,所以更漏都打了三更,工作才做了不到一半。
各房书吏也都腰酸背痛,眼睛也被灯油蜡烛的烟熏的发花。
没办法,千余份幼儿园答卷放在谁面前都是一个样子。到后来,各房书吏都懒得仔细看内容,只要大致扫个开头,卷面齐整,字迹清晰就过了。
就这样,王易的答卷最终落到了钱教谕的手中。
许是看多了狗屁不通的文章,乍一看到王易那清晰隽秀的馆阁体答卷,他的眼前就是一亮。
“仁未易名,而巷以达称者可记矣。”
钱教谕不由点点头,嗯,这句破题切中要领,的确不错。
再看下一句:“夫仁非利与命比,而子亦罕言之,殆以其不易达乎?彼达巷者又何以称焉。”
嗯,不错,不错。
钱教谕赞许的“嗯嗯”声有点大,在这安静的县学大厅里颇为突出。
李县令也工作的有些脑懵,早知道不收钱会有这么大的工作量,他就不应该那么奉公廉洁的……后悔无用,只能继续煎熬,听见钱教谕“嗯嗯”仿佛便秘的声响有些不悦,再看他摇头晃脑的在品读一份答卷,心头更是无名火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收了钱,收钱便也罢了,本县严格把关,定不让滥竽充数,但你这样表演就有些过分了……这是看到大主雇的答卷了吗?
想到他们收钱收到手软,自己一无所得还要在此煎熬,李县令的无名火越烧越旺,心头暗暗决定,等会儿钱教谕拿过来的这份答卷哪怕再好,本县也要叫他落榜。
旁边的王督学也一脸好奇地看向钱教谕,心头也有疑问:是不是城南马家那位公子的答卷出现了?
心头不解,王督学也懒得理会,迟早这篇答卷会到自己手上,低头继续督看,一扫封面上的名字,却发现城南马公子的答卷正在自己手上,不由一怔,抬头又望向钱教谕:老钱这是怎么了?
王易的文章是做的真好,钱教谕颇为欣喜,阅完在封面用笔轻轻点了一下,立马起身,将答卷交给李县令,道:“县尊,学生点选到佳作一篇,还请县尊过目。”
一县教谕,最多也只是个举人出身,有些甚至是秀才,而县令最起码也是进士文凭,所以教谕在县尊面前一般以“学生”自称。
李县令早就对这篇答卷有了反感,不论它是谁所作,心中已经确定要落选此人,淡淡地“嗯”了一声,也不接过,自顾自地看手中的答卷。
钱教谕的神色颇为尴尬,心中却是恼恨:要清廉自守的是你,要唯才是举的也是你,我好不容易点选出一篇佳作,你却看都不看,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