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学是讲忠君二字的,雨森芳洲是儒生,也正因为他是儒生,所以他知道自己应该为自己的主君效命到死。
别说此时领军前来的只是大顺的一群军官,就是孔为主将、孟为副将,亦要拼死一战以忠君护国。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大顺内部不是分封制,但大顺的宗藩体系朝贡体系还类似于分封制,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理论上哪怕朝鲜的臣子那也是朝鲜王的臣子而非大顺天子的臣子;哪怕是孔孟难道不也是先忠于自己的主君,而不是效命于周天子吗?
况且,雨森芳洲是受新井白石“唐和各自称华”论的影响。
七十多岁出山,所为者终究还是日本的安危的。
但是,此时见大顺军将这里围住,也自知无论如何跑不脱。
没打听到情报不说,还因为大顺军来的突然,自己也要被俘。
他没想着去死。
枪炮无眼,自己纵然怀有报国之心,这倭馆中的四百余号人又怎么能因为自己的一个决定而死于枪炮呢?
况且,里面还有不少是他的弟子。他在对马开办了朝鲜语学校,通过朝鲜语学校的考核,才能够进入倭馆任职,不少人都是他的门徒。
从某种角度来看,雨森芳洲是个合格的儒生,心怀仁义。
九岁时候就写过一首诗:“寒到夜雪前,冻民安免愁?我辈尤可喜,穿得好衣游。”
虽说等他长大后再看自己写的这首诗,觉得比之杜工部的“安得广厦千万间”终究差的太远,可九岁能够想到穷人天寒无衣穿,亦算难得了。
开蒙之后,先学医,后弃医从文……这倒不是因为“学医救不了日本”,而是因为他的老师跟他说过一句话。
东坡先生曾说:学习费纸,学医费人。凡事学医的,手上都有几条开错药的人命,然后才得以成为良医。
他自感叹,如果学医把自己的肱骨折断,尚可接受;可如果要费人命,那还学什么呢?
遂萌弃医从儒之念。
有过这样的经历,此时见着数百名活生生的人,可能要因为自己的决定死在大顺军的枪炮之下,雨森芳洲长叹一声,决定顺从外面包围的大顺军的说法。
不过不是投降,而是不忍“费人”。
又想着大顺终究是大国,人才辈出,儒家学问的研究肯定有可取之处。
自幕府锁国后,中日双方已经断掉了官方交流。往来长崎的商贩,都是一群商人,根本没什么文化。所以日本的许多儒生集中在对马,哪怕是新井白石,也认为朝鲜在文化上强势、军力上衰落。
而朝鲜,不过是中原文化的二道贩子,亦或者说是衍生品。
自己虽已七旬,可距离夫子所说的“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还差的远,在儒学上尚有诸多不解之处。或许死前也能与唐山大国之儒,略论大义,亦算无憾了。
至于情报,已无意义。
这些大顺军和肉眼可见海上飘着的艨艟战舰,足以攻下对马,占据严原,插旗栈原城。
在他的命令下,四百多人尽数放弃了抵抗的想法,本来也没办法抵抗,朝鲜也不准他们携带过多的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