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嗣摇头,告诉班彪:“是县中去长安参加会试的人回来了。”
自前年的第一次文官考试过后,隔年一试成了定例。因为第五伦沿用的是太学考试及汉武时举试天下士子的旧例,不算特别突兀。加上乱世之中,过去依托孝廉的利益链条被打破,所以反对者不算多。经历了第一次考试的无序后,今年的考试参与人更多,毕竟甲乙丙三榜都能实打实做官。
因战乱,考试日期从三月推迟到五月,给了五陵士人大量准备时间,他们不再是懵懂地单打独斗,而是以家族、师承为单位,平日就一起“复习”“猜题”,临了则集体出动,同去同还。
只要有一个人考中,就是家族、门派的胜利。
这不,因为年龄等原因,未能参试的士子,便围着归来之人,询问题目呢!
“今年经术题里,五经各占的比例是多少,究竟哪家师承得以出题?”
“数术考了是粟米还是积分?难不难?”
“常识题问的是何事?去岁考的是种宿麦,今年不会考母猪如何产仔罢?”
众人闻言一通大笑,经术题是五经博士的地盘,但为了以谁家为标准,各个流派每年都要打一架——字面意义上的打架,据说一位公羊老儒与人和善多年,为了究竟谁能在《春秋》的题目上成为标准,竟对两位榖梁老儒拳脚相向,将他们揍得看医。
至于数术,今年分数比例提高了点,这是拉开差距的关键,逼得士人们不得不上心。
不过最能体现考试风向标,据说能决定甲乙丙三榜排名的,还是策论!
策论题目,究竟什么?是考试前所有人都颇为关心的事,而且不同于其他,好记!
一个嗓门大、记性好的士子轻咳几声,大声道:
“汉贾谊有《过秦论》,议秦兴亡。”
“今新室骤灭,享国十五载,与秦相当。而王莽受擒,天下人并审其罪。诸位试为予著一《过新论》,以阐明新所以失天下。”
“这便是策论题目!”
一时间,喧哗再度占据街面,而院内的班氏兄弟则面面相觑,班嗣哑然失笑,觉得皇帝确实会玩,班彪则大为震惊。
“第五伦也太过狂妄了!”
班彪道:“汉初过秦之思,不独贾谊,而起源于陆贾,然而陆贾粗述秦朝存亡之征,写出了著作十二篇,为《新语》,献予汉高,但那亦是一统天下之后。”
他收起惊诧,暗道:“如今天下未定,第五伦便欲总结新室兴亡得失,难道他觉得定鼎之事,非己莫属了?”
班彪气啊,他之所以要为汉作史,就是觉得,第五伦为了树立正统,对前汉有太多刻意的贬低,自己必须阐述事实,告诉世人真相!
然而他这边还没动笔,第五伦呢?竟急不可耐,翻过一页,开始总结新朝之灭了。
想到上次自己《王命论》被印刷出的低劣文章淹没,这难免让班彪有种处处落后之感,班彪虽然固执,但不会胡编乱造,他为了搜集史事,已经呕心沥血。
而第五伦呢?短短数十字,再以官爵为饵,就骗得天下士人为了趋利,替他说话。
班彪俨然是以一人敌天下嘈杂之舌,他的良心之作,恐怕要又一次淹没在印刷传遍天下的策论里了。
此事让班彪气急攻心,五月份的大热天里,全身冷汗,手脚冰凉,这个天下,还能不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