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扶光不能吃东西,他拿起杯子,将嘴唇略微沾湿,尝尝卤梅水的酸意,就足够了。剩下的,他还没说话,晏欢已经把一碗汤饼毫不含糊地倒进了肚子,又主动殷勤地拿了他的份,放到自己面前。
“不浪费,我晓得,”晏欢笑得眉眼弯弯,这就算吃了刘扶光的剩饭了,他心里委实冒出成百上千个美滋滋的泡泡,“我都替你吃了就是。”
刘扶光便不做声了。
当垆女瞧见这一幕,只是不敢闲话。在她眼里,黑衣的男人固然凶神恶煞,叫人看了腿肚子打颤,可面对白衣的青年,却是满眼欢悦甜蜜,似乎有说不尽几世几年的情话。此地的民风还没开明到能接受同性断袖的程度,但她开店多年,也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因而权当没看见。
“娘子在这荒山野岭中置业,平日可还安宁吗”刘扶光持着茶杯,与当垆女闲叙家常,言谈间温柔可亲,“原是一路走来,时常听闻山野中会有打家劫舍的强人出没,故有此问,娘子别见怪。”
他的语气轻柔,口吻又真诚关切,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就像不疾不徐,潺潺流进人心田里的清澈溪水,听着使人舒坦极了。当垆娘子忍不住一笑“客人说得哪里话呢咱们的天家,是最圣明、最有福不过哩。多少年的四海太平,真真儿对得起国泰民安四个字,您打哪儿听来,有强人打家劫舍的这可不能乱说,万一叫官府晓得了,可是要吃牢饭的”
晏欢细嚼慢咽着刘扶光的那一碗汤饼,头也不抬,只是森森一笑。刘扶光复述道“四海太平国泰民安”
他再问了两句,当垆女大字不识两个,言谈间却回得天衣无缝,整个人像极上了发条的木偶,话题转来转去,无一不是转回“天子圣明,海晏河清”的夸赞上,将奉承的套话说了一箩筐。
蹊跷。
玄日照耀诸世六千年,即便是证得道统的真仙,也手足无措、苦心钻研了三千多年,才让浓云荫蔽天幕,总算保下了有灵众生的未来。这方小世界连像样的修士都修炼不出来,竟也能维持住所谓的盛世
“听这凡人胡扯,难道我是那么没本事的吗”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晏欢抬起头,委屈地小声抱怨,“这块地界早就被恶德渗得透透的,她连你的话都不听,足可见现下这些,不过是障眼的表象了。”
刘扶光道“你快些吃。”
眼看问不出别的什么了,他们稍坐片刻,刘扶光将晏欢碰过的碗筷不着痕迹地处理干净,又用法术留下两枚银角子在桌上,便悄悄地走了出去,继续沿着官道前行。
两道身影一黑一白,白的在前,黑的紧跟在后。良久,刘扶光忽然开口“你怎么看。”
晏欢肩头一震,慌忙凑上去,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答案迫不及待地往外倒“法有罩门,阵有阵眼,要拔掉这个锚点,也得找到它的关键所在。那凡人说了忒久的牙酸好话,句句不离凡人的天子,那我们就去找到这里的皇帝,探一探究竟。”
刘扶光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今时不同往日,晏欢缺失龙心,又将龙神躯壳丢在汤谷,随心魔一同被困;自己的修为早就作废,积攒多日的灵炁,也一朝蒸发在心魔身上,只是玄日光复,他才在恶德独大的现世,得以喘息的时机。
谨慎是一种良好的品质,刘扶光知晓慎重的力量,他同样知道轻视对手能为一个人带来多大的祸端。他尚未看清全局,已经明白自己要小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