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对上他真诚的目光,慢慢地,点头。
她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战士,听过数遍的名字就这么对上了号。顾、一、野,她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顾一野向她伸出手“阿秀同志你好,我是顾一野。”
后来每一次,阿秀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他清澈又坚定的双眼,都让她想起老家透亮见底的大河水,北方秋天瓦蓝的天空,挺拔生长的白杨。
班长的葬礼很快就举行了,阿秀作为烈属,抱着张飞的骨灰盒,走在队伍的前头,她只是一个没文化的农村妇女,不懂得什么叫爱,原先村里也有死了男人的女人,哭了几天,哭瞎了眼睛,艰难地拉扯着几个孩子。阿秀又开始胡思乱想,要是她和张飞有个孩子就好了,她也可以有个可以想念他的寄托。阿秀想来想去,真觉得世界上没有比张飞更好的男人了。
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好像老天也在为张飞而哭。
阿秀木然地走着,雨水淋湿了衣服,有人给她递伞,她好像没有看到,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走完此生最漫长的一段路,她惊觉那个叫顾一野的战士就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撑着伞。阿秀不敢回头,只偏头用余光扫过去,正好看到他撑着伞,泛白的骨节。
高粱率先打破了宁静“阿秀嫂子,节哀。”
江南征抱住了阿秀,拍了拍她的后背。“嫂子,你一定要好好的。这样班长在天上才能安息啊。”
阿秀还是没有恍过神来。她想,他们怎么能理解她呢。在村里的时候,她甚至想过一死了之,还是隔壁李婶死死拦住了她,李婶也是个寡妇,刚结婚不久男人就死了,一直也没再嫁,就在家里守着公公婆婆。阿秀从小就总能听到背后有人讲李婶的闲话,村子小,寡妇门前是非又多。
李婶跟她说“孩子,挺挺就过去了,挺挺就过去了。听话啊,听话。”
阿秀捂着心口“婶子我这难受,我难受”
“婶子知道,婶子明白,听话啊,会过去的,会过去的。”李婶抹着眼泪,感慨阿秀真是个苦命娃。
阿秀家里穷,孩子又多,她又是老大,作为家里唯一的成年劳动力的父亲身体又不好,阿秀念到小学四年级父母无奈之下只能让她辍了学回家帮忙种地,后来家里条件稍微好了一点,父母又觉得得供她弟弟念书,于是阿秀继续没日没夜的干活。白天种地,晚上帮别人做衣服。好不容易到了二十岁,人家跟她妈说,给你家娃儿说个亲吧,总这么留家里再拖都给拖成老姑娘了。
阿秀长得不算好看,更不优秀,但是人本分,能干活,吃苦耐劳。正好赶上张飞姑给自己侄子介绍对象,一说,我家侄子常年在外当兵,快十年了,也快小三十岁,还没对象。
阿秀父母一听,部队的军官,神气着,问阿秀同不同意,阿秀红着脸说,全凭爹妈做主。都在一个村里住着,阿秀早见过张飞,不过她还是个毛头小孩的时候,张飞已经戴着大红花进了部队,一人当兵,全家光荣。阿秀对他很有一种仰慕的情感在。
她和张飞从确定关系到结婚过了快五年,只见了三面。第一面两人端端正正的面对面坐着,张飞对着她,讲话都磕磕巴巴的,阿秀也不敢看他,偶尔偷偷抬头也是飞快低下头去。第二面两个人熟稔了些,张飞给她讲了一些部队里有趣的事,多次提起两个兵,一个叫顾一野,另一个叫高粱。第三面张飞给她从城里买回了一条红裙子,说是城里最时兴的款式,那颜色又明亮又鲜艳,阿秀悄悄的在镜子前试穿了一次,觉得都不像自己了。少女的心思总是轻快羞涩,她把那条红裙子郑重的叠放在箱子里,准备等结了婚再穿给张飞看。转身又换上了灰蓝色的外褂一头扎进地里干活了。
没想到这条红裙子一直也没穿上。